我對用舊的物品有特別的眷戀。
不論任何物件,只要跟了有些年份,便再也舍不得丟棄。母親來住的日子里,喜歡大張旗鼓扔東西,我發了幾次脾氣后,改為悄摸摸地扔。
一日,我發現一直用來梳頭的碧綠長梳不見了,問媽媽,她倒是比我還氣急敗壞:那塑料梳子都有毒了,還用,還用,早就該扔了!我無話可說,知道已無處尋。
那把梳子已經斷了一個齒,可我還習慣每天用它,也因此養成只用長梳的習慣。梳子通身瑩碧,不是劣質塑料的味道。已陪伴我不知幾多年份,從上學到上班,跟著我四處游走,是十年甚至更久遠的年份。我固執地認為它已沾染上我的精華神氣,每日每日與發絲相對,早已知如何輕柔地劃過它們而不令它們受傷,就這樣沒有任何預兆地消失了,連一絲痕跡也無。
在我的記憶中,有一個斷了腿的小錫兵。看畢淑敏的《出發和遇見》,見她行至丹麥時,特地找尋童話中那只斷了腿的小錫兵玩偶,最終未能如愿,便想到我那個小小的、看起來很落魄的小兵。小兵原是健全人士,只是我從孩童時玩起,難免不懂珍惜,落得傷殘下場,可倒也一直好好地躺在寫字臺的抽屜中,和我其他的一堆媽媽眼中的破銅爛鐵相偎作伴。當然,在搬家的時候,這些通通不見了。
當時的混亂場景猶有隱約印象,是不甚愉快的記憶。亂哄哄的環境,像逃難一般,看著家具一件件地往卡車上堆砌,心內是滿漲的無處可訴的酸痛。點點豆豆在慌亂的環境中呆呆地看著,心里應該亦有所感吧,它們的家從此不在了,只兩只小狗娃還無知無覺地沉睡。
在走的時候,我只來得及看了眼滿臉溝壑的奶奶和縮在奶奶身后的豆豆,用黑黢黢的無辜眼神望著我,眼里是一絲驚懼,也許還有認命的坦然。我幾乎無法面對它的眼神。是我在媽媽糾結帶點點還是豆豆走的時候提議帶走點點,也許因為畢竟和點點相處日久些。我心內知,這一選擇,大概會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見豆豆。
這種感覺一語成讖。
如果說搬家讓我有種離散之感,這種感覺最強烈地便是想起家里的四只狗狗分散在四方,再也無法團聚,死的死,茍活的茍活,而對我來說,活著便已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當我最后望一眼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看著這個家新的主人已經用一種志得意滿的語氣談論砍掉院子里的樹種上蔬菜,看著滿載著家具的卡車搖搖晃晃走在街上,車上坐著我的媽媽,她帶著一個紙箱,紙箱中放著點點。我看了一眼,又一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去往車站的路上崩潰痛哭。
我不知人生為何總是如此,如浮萍般,聚散飄零。我們渺小又脆弱,保護不了自己,甚至保護不了自己的狗,無法給它們安身立命之所。你說我不甘平淡,我只是在向無望虛空揮拳,好似這樣人生便可由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不這樣欺騙自己,怎聊以自慰,去勾畫一個活色生香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