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患老年癡呆的媽媽,腦子日益退化,對媽媽而言是非常可悲的事。而對于我們家屬而言,處事說話不符合常理,又使得腦子更加敏銳。它需要旁觀者的冷靜觀察和準確判斷,還需要很強的移情能力和幻想能力。處理日常生活中的許多事情都成為了一個技術活,要接受的挑戰也十分復雜。有時候可能我們不經意的一個正確動作或是一句合適的話,能讓媽媽的不安感消除幾個小時。
如果我們以自以為正確的、習以為常的方式與像媽媽一樣失智患者對話,而不顧及到她的感受,不顧及她身處何處,事實上是強迫媽媽進入一個不屬于她自己的世界——一個她不能理解,完全不懂的世界。
以往媽媽說:“回家去。”
我總是說:“你現在在家呢。”
“我們在哪兒?”
我說了街道名和小區的名字。
“這不是我的家”
這種直接否定媽媽的回答,顯然是不會讓她滿意的。我看著媽媽,雖然她努力想隱藏自己精神上的不安和混亂,我還是能看得出,那一刻給她帶來多少苦惱。她十分不安,煩燥,額頭直冒汗,特別是在天黑了,媽媽會不知所措沒完沒了地四處亂竄,這時她看到的一切都讓她害怕,一切都搖搖晃晃,一切都不穩固,好像馬上就會消失,沒有一件東西能讓她獲得在家的安全感。
我們以命令式的方式要媽媽按照我們希望她做的事去做,已經毫無作用。因為現在媽媽常常不能理解話語中所包含的真正涵義,她的回答已經習慣上是否定的。
比如說:“媽媽,你現在應該上床了。”
媽媽就會說:"為什么?"
而如果你改一種談話方式,你可以這樣問她:“媽媽你想睡覺了嗎?”
她回答:“想”。
“你想上床嗎?”
"想"
以這樣的方式才能讓一點點秩序進入到媽媽那無序的世界里,要想辦法以問題的方式引導她做出我們希望要她做的。
和媽媽在一起生活越來越感覺像是在應付虛幻的生活,媽媽和我共同感知的世界,我只有靠猜測才能隱約觸碰到。因為媽媽的腦子日益退化,已經無法清晰地表達她的意思,與媽媽聊天是一種鍛煉,是抗拒我們自己僵化最好的辦法。我現在總是盡量說一些肯定她看法的話,一些讓她高興的話,她說什么都是對的,一切順著她來。我知道,在我和媽媽之間,真理的神圣有時候是虛假的,也是最害人的,它于事無補,沒有任何意義了。
而現在媽媽再問我同樣的問題——比如要回家時,我就會回答:“好,讓我看看能為你做點什么,去拿件衣服、或者做點什么吃的再上路”。
當媽媽問起她的林姐(我的姨媽)時,我就做出她還活著的表現,并且保證,她的林姐什么事情都清楚,會來看她的。這時,媽媽就會笑著點點頭,而這個笑容和點頭就表示她回到現實了。
我們倆母子就這樣走上一條離開現實的路,繞個彎又回到現實。
如何建立和媽媽的溝通方式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我覺得還是要有耐心。由于媽媽的健忘,“翻臉不認賬”的特點,我們要有充分的心理準備,能夠接受常常勝利就在眼前而功虧一簣的事故發生。相對于溝通方式,耐心顯然更加重要。如果媽媽不想起床,我可以等,等一會兒就行了。如果媽媽不愿意吃藥,也沒關系,一會兒她就忘了自己不愿意。我有二十四小時可以等待,只要我的媽媽在,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真理就這樣常常被我們忽略,我覺得這沒關系,因為它在我們家里沒有任何價值。而相反,我卻因為自己所說的話能順利進入媽媽虛構的世界而備感高興。我只有一個標準——只要能夠讓媽媽安心、快樂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