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伏特加小姐在抽煙，她抽的是Black Devil，日本Bloemen公司出品的女士煙，翻譯過來為“黑魔鬼”。
“黑魔鬼”味道很香，有點酷似香薰油。
她坐在咖啡館臨湖的位置上，目光游離地徘徊在杯中，只見紅燦燦的玫瑰茶悠然浮沉。
“不管怎么樣，我們都是承蒙神秘果先生的恩情，才能混到如今的地步。”伏特加小姐吐出的煙圈交織在一起，有節奏地飛舞著，“所以他落難，我們必須幫他善后。”
“他不是跑路了嗎？”端著一杯莫吉托雞尾酒的火龍果先生，漫不經心地說。
“他是跑路了，可他的雙親還在江城。”伏特加小姐纖細的喉嚨微微顫抖，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情，“黑布林先生尋不到他，肯定會去找他雙親的麻煩。”
火龍果先生思索著，就像一個陷入迷途的靈魂：“那可不妙。”
“他雙親現在住在哪，目前就你知道。不過紙包不住火，他們的位置遲早會被黑布林先生發現，我們必須搶在黑布林先生找到他們之前轉移他們。”
“轉移到哪？”
“山城。”伏特加小姐說，“我已經安排了人在那里接應。”
“那我們必須找個好理由，不能直接告訴他雙親說他們的兒子跑路了。他爸爸中風，媽媽有心臟病，受不起這刺激。”火龍果先生嘆了口氣，感覺胸口就像堵了一塊大石頭。
伏特加小姐與火龍果先生眼神對接，尾音漸漸隱去：“嗯，明白，我們必須將他們騙到山城去。”
“他有過很多女人，但現在只剩下你不離不棄。”火龍果先生苦笑。
“他有過很多兄弟，但現在只剩下你還在幫他。”伏特加小姐的眼睛似杏仁一樣圓而明亮，視線似乎穿透了火龍果先生的皮囊，直達他的靈魂深處。這一刻，火龍果先生感到時間都仿佛慢了下來。
“事不宜遲，我們啟程吧。”火龍果先生猛然起身，猶如黑夜里噴薄而出的熔巖。
02
今天的天氣格外好，天空仿佛是用藍色顏料厚厚地涂抹出來的一般，幾朵白云緊貼在上面。
火龍果先生開著一輛福特野馬，副駕駛上坐著伏特加小姐，她一邊優雅地吸煙一邊仰頭看陽光和鳥群。
“你的大黃蜂不是被討債公司收走了嗎？怎么還在？”伏特加小姐問。
“這不是雪佛蘭大黃蜂，是福特野馬。”
“哦，不好意思，我對車不是很懂。”伏特加小姐聳聳肩，“這是你從澳門把備用金取回來后買的？”
“不是，這輛車是我找藍莓先生借的。”火龍果先生說，“你和我一樣追隨神秘果先生很久了，應該知道藍莓先生吧。”
“知道，富二代嘛，家里是開影院的。沒想到你們私交甚好。”伴隨回憶，伏特加小姐那平靜如井的心湖上掀起了陣陣漣漪，“想起來時間過得可真快，藍莓先生還是在神秘果先生鼎盛時認識的。”
火龍果先生默不做聲。
“我們都屬于元老了，從神秘果先生發跡到落敗，全程我們都見證了。”伏特加小姐的手摩挲著下頜，眼里閃著若有所思的光，“可以說我們的青春都交給他了。”
“只有過去是永恒的，因為已經過去了。”火龍果先生駕駛著福特野馬沿著江城大道一路奔馳，“前面就是神秘果先生前些年偷偷置辦的獨棟別墅，二老現在都住在那里。”
03
由于神秘果先生事業繁忙，無暇顧及他的雙親。平日里都是火龍果先生代為照看，相當于火龍果先生是他們的半個兒子。
火龍果先生帶著伏特加小姐來到別墅，正好與別墅院子里曬太陽的神秘果媽媽撞個正著。
“阿姨好。”火龍果先生拎著水果走進院落，旁邊跟著一臉親和笑容的伏特加小姐。
“咦，小黃你怎么來了？”由于火龍果先生之前一直開著大黃蜂跑車，熟識的人都這樣叫他，只不過比他年長的都叫他小黃，比他年少的都叫他大黃。
“想阿姨了，就過來看看。”火龍果先生和煦地笑道。
“哈哈，除了想阿姨，主要還是想帶女朋友給我把把關吧！”神秘果媽媽上下打量了一下伏特加小姐，“好漂亮的女孩子，和我們帥氣的小黃真搭！”
伏特加小姐的神經里涌出某種空虛的疼痛感，她設想過無數次和未來婆婆見面的場景，沒想到居然是在這種情形下，而且還被誤會成火龍果先生的女朋友。
“謝阿姨夸獎。”伏特加小姐無奈地笑了笑。
火龍果先生欲言又止地瞟了她一眼，最終什么也沒說。
“快進屋看看你叔叔吧，自從搬到這里就好久沒來客人了，你叔叔可寂寞死了。”神秘果媽媽熱情地招呼道。
04
別墅的大廳極盡奢華，繁復的燈飾發出溫馨的光芒，腳下全是柔軟的地毯，上面繡有瑰麗的圖案。
神秘果爸爸癱在輪椅上，目光深沉地望著電視，似乎正在全神貫注地欣賞電視節目。
可電視卻是關著的。
伏特加小姐雖然早就知道自己未來的公公中風了，但實實在在見到，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她的心頭像是飄下了一片雪花，微微地涼。
無數次，她想象過和神秘果先生雙親碰面的場景，想象著神秘果先生牽著她的手，大大方方地告訴他的雙親，她是他的女人。
她等了那么多年，從他結婚等到離婚，從他發跡等到落難，從他全部擁有等到一無所有，她依然只是他結婚時的情婦、單身時的炮友，不是他的女朋友，更不是他的未婚妻。
她的青春年華全部貢獻給了他，結果卻是一地雞毛。
“叔叔，我來了。”火龍果先生走到輪椅前，深深地鞠了鞠躬。
神秘果爸爸仿佛什么也沒聽到，眼瞳里是一片黑絲絨般厚重的黑暗。
“讓你叔叔好好休息，我們去陽臺喝下午茶。”神秘果媽媽在陽臺處招手道，“我剛泡好一壺伯爵紅茶，你們正好來嘗嘗。”
05
今日風和日麗，用來欣賞美景再正確不過了。微風和煦，陽光暖暖。一輪橙色的夕陽碩大寧靜地浮在天空，照射著在陽臺喝茶的三人，使他們看上去仿佛身處一幅色彩濃郁的油畫之中。
在喝茶的間隙，神秘果媽媽委婉地表達了對兒子的擔憂，她說最近聯系不上自己的兒子，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火龍果先生聽到這些，心里一“咯噔”。
“他出國了。”火龍果先生把所有情緒都深深地藏起來，仿佛有個堅硬的外殼，阻擋了外界的探查，“東京有個項目需要他親自考察一下。”
“這孩子真是的，出國了也不說一聲。”神秘果媽媽嘆息道，“不過這也不能怪他，手底下那么大個集團，確實也忙不過來。”
伏特加小姐忽然起身：“阿姨，請問洗手間在哪？”
“我知道，我帶你去吧。”火龍果先生接話道。
06
兩人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洗手間外。
“去吧，我在門口等你。”火龍果先生說。
伏特加小姐突然神色一變，眼眸就像兩泓廣袤的潭水，冷冽平滑：“多謝你帶我來這里。”
“你是指洗手間嗎？”
“這別墅差不多值個千把萬。”伏特加小姐四處打量，“黑布林先生肯定會滿意。”
火龍果先生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心一沉：“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和黑布林先生做了交易。”這句話如一把帶毒的尖刀，插入火龍果先生脆薄的心臟里。絕望的毒液開始蔓延，在他的血脈里流淌，生生不息，“我只要提供神秘果先生雙親的位置，他就讓我接管他一部分地下錢莊的生意。”
“你怎么能這樣子？虧我如此信任你！”火龍果先生怒火中燒，跨步向前抓住她的衣領。
“人是謊言的動物，即使把心掏給你看，都不一定是真心，何況只是淺薄的言語了解呢。”她快速從香奈兒的包里掏出一把左輪手槍，抵住了火龍果先生的腹部。
“你手頭又不是沒有錢，你根本沒必要涉及地下錢莊的生意！”火龍果先生松開了手，面無表情地往后退了幾步。
伏特加小姐的笑容徐徐綻放，有著令人沉淪和恍惚的味道：“你懂什么，我是為了腹中的孩子。”
“什么？”
“你我心知肚明，神秘果先生這次必死無疑。”伏特加小姐露出了憔悴而闌珊的笑容，像是被遺忘在了時光之外，傷口灑下碎霧般的塵埃，“我能做的，只能是為他留個子嗣。”
火龍果先生的情緒跌入了憂郁的谷底。
“況且他雙親的位置遲早會暴露，與其被其他人捅出去邀功，還不如由我來做這件事，那樣我還能把它當做‘投名狀’，從此位居高位，以后也可以庇護我的孩子。”
“可你卻沒有一絲一毫地為他爸媽考慮過。”火龍果先生攥緊了拳頭。
“沒錯，我只為自己和我的孩子考慮。這就是這么多年以來，神秘果先生言傳身教的東西。”伏特加小姐冷笑，“我當年追隨神秘果先生時確實是愛他的，結果呢？他為了利益，娶了高官的女兒，讓我變成了情婦。你說他都如此自私自利了，我能不效仿他嗎？”
“他知道你腹中懷有他的孩子嗎？”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反正他也活不久了。”伏特加小姐以傾訴衷腸的口吻說，“火龍果先生，一切都結束了，你什么也做不了了。”
火龍果先生發現自己有點不敢直視伏特加小姐的目光，因為她的瞳仁帶著一絲硫黃與硝煙的味道，那是一種酷似地獄的味道。
“聽說你去澳門并不是一個人去的，而是和一個女生去的。”她的微笑，邪惡又美麗，“她應該是你女友吧？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人家女孩子考慮一下嘛。”
“你……”火龍果先生的聲音有些艱澀，此刻他明白了，他早已沒有了選擇的余地。
“偷偷從后門溜出去吧，不要讓叔叔阿姨發現了。”伏特加小姐似乎從火龍果先生的表情中得出了答案，她看了看腕表，然后給自己點燃了一支“黑魔鬼”，“黑布林先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我勸你現在就坐進你的福特野馬，能開多快就開多快，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火龍果先生的心被絕望和虛無所侵蝕。
讓他難過的并不是事實本身，而是要坦誠自己的無能為力。
這段時日過去后，有時午夜夢回，火龍果先生會想起過去發生的很多事。
想起神秘果先生鼎盛時，他的日子是多么的滋潤，那簡直是一段身處伊甸園的時光，仿佛身下總有柔軟的青草與沁人心脾的微風。現在他睜開眼，只能目睹巖漿的肆虐，鼻息間滿是硫黃的刺鼻味道。
他開始后悔曾經的某些認知。那時他身處天堂，完全不懂地獄的疾苦，甚至鄙棄那些因光之怒而四處逃竄的魔鬼。其實他們淪落于此，也都有各自的隱忍無奈。
如今他手持黑鐵權杖，一步步地走在白骨之路上，訣別了甘霖與綠野，才明白很多之前弄不懂的事。
他似乎理解了伏特加小姐的無奈與悲傷，她也許真心愛過神秘果先生，但是她沒有選擇。她現在也有了孩子，有了她終生要守護的人，她不能隨著大廈崩塌，讓自己的孩子也陪葬。
她已經沒有了回頭路，只能一個人慢慢地走到盡頭。可她不會后悔，哪怕到頭來，所見所行一切皆是虛空，皆是捕風。
黃鏡滔：湖北大學碩士，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已出版作品《空白頁》《墨繪記》《銀十字》《永遠東張西望 永遠熱淚盈眶》。
這一系列故事雖各自獨立，人物卻彼此勾連，他們或是朋友，或是上下級，或是過去的戀人。前一個故事的配角是下一個故事的主角，在前一個故事中發生的一件小事，卻改變了后一個故事中主人公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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