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暖城!”
熟悉的聲音。抬頭。熟悉的面孔。他正在扶起地上狼狽的我。
我一只手繼續緊抱書包,另一只手使勁揉擦沾有蚯蚓肉體的手,雙眼漸漸模糊:“這是什么,好惡心,好惡心!”
“我來。”男人抓住我的手,用自己的手為我擦拭手上骯臟的痕跡。
我抽泣的幅度卻變得更大。
男人這才驚訝地看向我。“怎么哭了?受傷了?哪兒受傷了?”
我猛力搖頭,說不出話來。我也不知道我在哭什么。什么都沒有發生,我怎么就哭了呢?
“好了,別在外頭瞎淋雨,先上車避避。”
男人撿起地上的傘,將我扶進他的車中。
車上已經坐有兩個女人,她們正歡快地交談著什么,見到我,立即停住了談話,似乎驚訝了片刻,隨即又露出諂媚嬌艷的笑。“哎喲喲,我們正談論著剛剛誰被撞著了你就來了,不錯、不錯,原來是個小美女。哎,我們家夜還真是不小心。小美女,剛剛有沒有傷著你呢?”
女人的聲音細膩到嗲,真想看清她們的面容,她們的嘴,可是不爭氣的眼淚怎么也克制不住,把眼睛弄得潮濕模糊。但出于禮貌,我微微搖了搖頭。
“算了,暖城你還是坐前面來。”
陸子夜關上車后門,將我推上車前座。
“上哪?回家?”
我這才想起自己還要趕往學校復習明天的模擬考試。
“不,不,不,我要去學校,快點,來不及了!”
“學校?沒開玩笑吧!這種天氣下你們學校早就被淹了!”陸子夜的聲音。
“原來還是個學生呀,西澤中學的學生吧。恩,這么大的雨,外面都在漲水更不用說你們學校了”后座兩女人中的某個女人的聲音。
學校,西澤一中被水淹了?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片遼闊無際的蒼茫海域。電閃,雷鳴,風刮,浪起,雨墜,海域正中央幾座樓房幾株樹隱約顯現,一點也不穩固,搖搖墜墜,墜墜搖搖,似乎過不了多時就要徹底倒塌,永遠沉沒在海底,輕易便能被人遺忘,不留一痕一跡。
“笑什么?”
車窗上映有一熟悉女子的臉,笑跡淺漠。那微小到不易捕捉的笑跡,被順玻璃窗滑落的雨流勾勒得虛幻且詭秘,似笑,又似無笑,冰冷,凝固。我收住笑容,玻璃窗映出女子一張一合的嘴,拼湊出來大致是:“如果西澤一中就這樣消失了,會怎樣?”
“呵,你想多了!”
“為什么?”
“因為這種事情永遠不會發生,你可以選擇上課或者不上課,但學校那種建筑就在那里,不受你的控制。”
“夜,你們在說什么呀,人家一點也聽不懂,我們趕緊叫上涼喝酒去嘛!”
“OK,起程!”陸子夜開動汽車,汽車在雨中穿行,水上飛馳。
學校的存在與否不受我的控制,它就像座長青的煉丹爐,不死不滅,不腐不朽。走進煉丹爐的人無數,最終練就出金剛之身的卻是屈指可數的,而絕大部分人還來不及走出煉丹爐,就已被爐內高溫熔化,灰飛煙滅,沒了魂魄,如此悲涼。腦海中的大海轉化成金色沙漠,先前搖搖欲墜的教學樓屹立其上。烈日灼灼,光耀千里,教學樓全然一副堅不可摧的架勢。
明天就要考試了,雖然沒日沒夜地復習了一個月,但好像什么都還沒有復習,腦袋空蕩蕩的。本打算充分利用今天的時間讓慧子幫我疏通疏通,可是偏偏遇上這樣的天氣。就要考試了,就要考試了,我該怎么辦,怎么辦?
“嗨,想什么呢,看起來恍恍惚惚的?要不先和我們一起去涼那兒?至于去你們學校是不用想了。”陸子夜左手支撐方向盤,右手在我眼前左右搖晃。
我依舊囚困在自己的死胡同內,答非所問。“明天就要考試了,可我好像什么都還不知道,我該怎么辦?”
“煩不煩,別跟我提什么學習。”陸子夜斜瞟我一眼,沒好氣地說。然后撐開傘,下車,走至車右前方,打開車門,倚在車門上。“出來,和我們一起出去放松放松,保證讓你盡興。”
害怕,擔憂,爬遍全身,我什么也聽不進去,繼續自己說自己的。“其實我根本不是什么好學生,我是一個落魄的補習生,只要一考完這次試,我的水平就將完完全全暴露在全班人面前,這是件多么羞恥的事情!”
“羞恥嗎?”陸子夜看著我反問,一臉茫然的不解。
他怎么可能理解我的感受,我們是這樣不同的兩種人。
我低下頭,點頭,撐傘,下車。“我還是回家好好備考吧,謝謝你送了我這一程。”
“真走?”
“恩。”
車內兩妖艷女子劃下玻璃窗,微探出頭,萬分小心地伸出一點點指間,生怕會被濺到過多雨水。“那再見嘍,下次一起喝酒去!”
我禮貌淡笑,抱緊書包,轉身。
“你們來了。這是……暖城?”
冰涼熟悉的聲音,抬起頭,一襲藍色衣裝的涼站在窗臺,雨巧妙拉下一道道銀色珠簾,為女人添上一層流動的冰感,將涼的嫵媚,涼的嬌雅散發得淋漓盡致。這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女人,天生冰涼,浮華。
這段時間試圖躲開,決定不再觸碰,不再相見,不再相互影響的人終究還是出現在了眼前,觸碰到了,見到了,又要繼續相互影響了。不知為什么堅定了一個多月的堅定瞬間瓦解,我沒有讓離開的腳步繼續前行,轉過身,再次抬頭,盡量保持最美的笑容。
“涼,好久不見!”
涼回以淡笑:“還需要準備幾分鐘,你們上來坐會兒?”
陸子夜看向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我輕微點頭。男人嘴唇上揚,幅度剛好。
陸子夜和我上了樓,另外兩個女人不愿被雨水淋花了妝扮,選擇留在車里聊天,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