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長官清晨來此,所為何事?”老尼姑并不客套,直奔主題。
“只為寶像失竊一事。耳聞寶像已然回到鶴鳴庵,特地過來,一探究竟。職責所在,冒昧之處,請師太見諒。”祁德隆也不兜圈子,直接說明原因。這倒讓老尼姑不好往下接話。她端起茶盞,輕輕用蓋子撩開飄浮的碎茶葉,又用嘴吹了一下。然后,啜了一口。
祁德隆見師太不語,接著話茬,他又說道:“在下剛剛看到觀音殿里的菩薩圣相。真正是華光莊嚴,寶氣恢宏,罕見的鎮寺之寶啊!只是,”祁德隆停了一下。看著老尼姑。“只是,失竊了多日。怎么又回來的呢?”
“哈哈,”老尼姑微微一笑。“讓祁長官操心了。寶像是一個東洋和尚送回來的。”她對祁德隆有好感。覺得沒有必要瞞著他。
“三牌樓附近,有一座東洋人的佛寺。是日本臨濟寺的一個別院。師兄弟兩個人住持。一個叫小種,還有一個叫元一。據說是小種從一個中國人手里買了寶像,準備運回國去。后來在路上出了點問題。又把寶像帶了回來。這事讓元一和尚知道了。他堅持把寶像送了過來。這個元一,可是個了不起的大和尚。”
師太和山門外偶遇的小尼姑說的一樣。祁德隆點點頭。“真是個慈悲為懷的大和尚。”祁德隆附和著師太。“不管怎么說,寶像回來,總是一個大喜事。還要恭喜師太啊!”說著,祁德隆沖師太拱拱手。
“是啊,是啊!總算是有驚無險。也讓祁長官費心了。呵呵。”看得出來,師太的心情大好。
“學生有一事,想請教師太。”祁德隆又起身抱拳。
“祁長官莫客氣。”師太擺擺手。“有話,請直言無妨。”
“我想說,中國和東洋人,有幾千年的交往。我在日本待過好幾年。在日本,你可以隨處看到中國的東西和中國的文化。可以說,中國幾千年都是他們的老師。
但是,日本人自稱為大和民族。這個民族,其實是很可怕的。他們的隱忍,他們的憂患意識,他們對別的國家的攻擊性,當你真正體會到時,是會讓人恐怖的。近代以來,特別是東洋人的明治維新,讓他們強盛起來。甲午戰事后,東洋人得寸進尺,覬覦我們的河山。最值得關注的是,日本的各式人等,都跑到我們的國家來。其中就有很多的出家人。包括和尚和傳授神道教的神職人員。
不瞞師太說,這些來中國的東洋出家人,很多都是雙重身份。為日本的軍部工作,竊取情報,盜賣我們的國寶。鶴鳴庵寶像失竊,我懷疑里面就有很多的陰謀。
我想請教師太的就是,您怎么看待目前如此眾多的東洋和尚到中國來?您覺得,這種現象正常嗎?”
“哈哈,常言說,有教無類。無論東洋和尚還是中國和尚,宣傳佛法,普度眾生,都是大功德的事情。只是,帶著偏見,甚至以此為掩飾,做見不得人的勾當,就是罪過無邊了。”師太平靜的說。“其實,佛法講的就是眾生平等。人不分國人夷人,地也不分東西南北,此心同,此理也同。”
“只是,近代以來,我華夏積弱不堪,列強虎視眈眈。僅一倭寇之國的小日本,足可耀武揚威,蔑視我堂堂大國無英雄豪杰之戰士啊!唉。”祁德隆長嘆了一口氣。
“英雄豪杰?說的好!”師太似乎對這個話題更感興趣。“翻開中國的歷史,從盤古老爺開天辟地,一直到現在,熱熱鬧鬧的,就是一部英雄豪杰的歷史。八代繁華英雄氣,六朝悲催蒼生情。看到的都是功勛,是浮華。背影里的哭泣和濤濤的淚水,以至于累累的白骨,被遺忘了。”
師太停了片刻,低聲吟誦起曹松的那首詩。
澤國江山入戰圖,
生民何計樂樵蘇?
請君莫話封侯事,
一將功成萬骨枯。
豪杰英雄,是什么呢?他們征戰,廝殺,他們統治奴役眾生。他們煩惱,痛苦,他們沒法排遣。他們就用權勢和武力,把煩惱痛苦強加在眾生頭上。這就是英雄。
與英雄相對應的,是圣人。圣人是把眾生的煩惱痛苦,自己一個人挑起來。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地獄不空,我絕不成佛。
英雄把自己的痛苦,強加在別人身上。圣人則把眾生的痛苦,自己一個人挑起來。圣人是圣雄,最大的英雄。寺廟里有大雄寶殿,大英雄。”師太似乎并不樂意談論東洋和尚的話題,竟然把話題轉說到英雄和圣人的關系上。
她意識到話說遠了。“呵呵。”她歉意的笑了一笑。“其實,為善為惡,全是一心。罪惡由心生,菩提慈悲,也是由心所生。”
好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她抬手在自己的茶盞上空,輕輕的做了一個抓東西的動作。祁德隆驚訝地發現,一杯水,頓時呈一條彎彎的水流,倒逆著流向師太半握的手心里。仿佛一個晶瑩的水球,在師太的掌心晃動著,閃爍有光。接著師太揚手,將水球打出。一聲震撼的暴裂聲響過,屋檐下的燕子,紛然飛起。
祁德隆定睛看時,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只見門柱上的門當戶對,竟然被飛出的水球,硬生生的打出一個碗底大小的洞。
“好啊。師太好功夫!”祁德隆脫口贊道。
“獻丑,獻丑!”師太連連擺手。“我是想向祁長官說明一個問題。世界上的東西,都是一心照成。水,原來是至陰至柔的東西。但是,心力有了,一樣可以戰勝至陽至剛的巨石。
修道,修的就是心。心能轉物,即同如來。心自在了,山河大地,都是你心中之物。禪師一句話,外洎山河虛空大地,生汝心中,猶如片云點在太清之中。”
說著,師太平舉右手,對著外面盤旋的群燕,笑容可掬地招呼:“來,來,……過來,過來,……”一群小燕子,互相“呢喃”著,爭先恐后地飛向師太的手掌和胳膊上。
師太用左手輕撫著它們,同時,親切地和它們打著招呼。她轉過頭來對祁德隆說:“看得出,祁長官也是個練家子。說到功夫境界,常聽人說,有一種內功,叫做雀不飛。運功于掌,掌上的小鳥被掌力所困,飛不走了。那就是一種心力。但并不高明。是死的心力。”她用手驅趕燕群,它們在半空中打一個旋轉,又飛了回來。
“應該把心空掉,徹底放開,徹底解脫。放到無可放處。即無放,也無處。我空,空也空。就是心得自在了。一念空,就可以匯聚萬物到自己的方寸之間。”
說到這里,她輕輕地對掌上的燕子擺擺手。說一聲“去吧!”,剎那間,燕群飄然飛去了。
祁德隆由心底里佩服師太。“這才是高人啊!”難怪寶玉佛像失而復得。普天之下,有何處可以躲過師太的法眼呢?
祁德隆看看太陽已升到屋頂,起身告辭。“阿彌陀佛!感謝師太的教誨。打擾師太清修了。時候不早。學生這就告辭。”
“祁長官公務忙,老尼不留了。得空請祁長官常來指教。阿彌陀佛!”師太送到門口,祁德隆揮揮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