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旺是我們那兒十里八鄉有名的瘋子,他像個稻草人,赤著腳,破衣爛衫,戴頂破草帽,邊走邊嗤嗤傻樂。迎面碰個人兒,他就停下來,邊笑邊和你說話,說的啥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句話中間被無數個“嗤嗤”“嘻嘻”打斷,說完了,還捂著嘴笑。人們賜名“楞三旺”。
據老一輩人說,三旺小時候可是個人見人愛的好娃。至于后來為什么就楞了,我聽過最靠譜的版本是這樣的,那還是奶奶講給我的。
奶奶憤憤不平地說,三旺的瘋和他有個懦弱的娘,古板的爹,貪婪的哥哥是分不開的。
三旺輟學就去城里學了廚師,開始是在小飯店打雜,學成后去了大飯店的后廚。
打工七八年,三旺掙得錢幾乎都給了他娘,叮囑娘給他攢起來娶媳婦。
到了結婚的年齡,三旺給她娘領回來一個姑娘,姑娘叫小翠,是他們飯店的服務員。小翠長得水靈,她的出現在我們村還挺轟動,人們聽說三旺領回了媳婦,爭相去瞧,瞧完了個個擰著脖子回家對自個兒兒子說,等你們長大了,給我領一個小翠那樣的姑娘回來。
三旺和小翠成了人們心里最般配的一對,一個長得俊,一個生得美,兩人往那兒一站,眉眼里都是對對方的綿綿情意。
人們催促三旺爹娘,趕快給三旺把婚事辦了。三旺娘倒是樂意,咯咯笑著點頭。
三旺爹卻不樂意了,家里三個孩子,老大、老二沒結婚,老三咋能跑了前面,這不是亂了長幼規律。
三旺想辦事,怎么也得等他大哥,二哥結婚了,才好輪到他!
三旺聽了他爹的話,覺得也對,村里人講究個長幼有序。于是,他和小翠的事只好拖著,好在小翠懂事,也不催他。他照舊把工資拿回來讓娘攢著。
三年后,三旺的大哥、二哥相繼蓋了磚瓦房,娶了媳婦。
這下輪到三旺辦喜事,他興奮地和小翠合計,再過幾年就能在城里賣房,到時他們也是城里人了。小翠順著三旺的憧憬,也憧憬著他們的未來,眼里滿是星光。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們身上,暖意融融,三旺的頭頂著小翠的頭嗤嗤笑成一團,小翠嗔怪,瞧你個傻樣兒。
三旺回老家問他娘要錢辦婚禮,萬萬沒想到她娘一聲不吭把錢給倆哥娶了媳婦。
三旺氣得發抖,怎么能不和他說一聲,那是他好不容易攢的錢呀!他娘一個勁的哭,指向他爹,這都是他爹的主意。
他爹一口一口抽著煙袋,悶悶道,那你說咋辦,他們結婚急需要用錢,我又沒掙下那么多,只說先用你的疊上,等他們將來掙下錢,還你。
“還!現在就還!”三旺急得跺腳,推搡著讓他爹去要錢。
他們只當他的錢來的容易,誰知他的艱辛。
剛開始那三年天天都是凌晨一兩點睡下,天還沒亮就起來上班。跑腿、擇菜、洗碗、倒垃圾……臟活累活都是他的。
也就是和小翠相好的這兩年,他的日子才有了盼頭。
三旺爹從兩個哥哥回來時兩手空空,兩個哥哥說現在沒錢,等以后掙下了慢慢還。
三旺問慢慢還是什么時候還清,兩個哥哥默不作聲,嫂嫂倒跑來鬧,說是逼急了她們要離婚。
三旺知道那錢就是肉包子打狗,給了是要不回來的。他惱他氣,最后只能病懨懨地回城和小翠商量。
小翠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她詛咒他哥他嫂,卻也毫無辦法。
第二天,小翠走了。
小翠留了一封信給三旺:
字寫的歪歪扭扭,被淚跡暈染放大。
三旺,其實我爹娘早就盼著我們結婚,那樣我就可以收點彩禮給我哥結婚,這下全完了,你沒了錢,我爹娘是萬萬不會讓我嫁給你的。我也不能讓她們白養活這么大不是,我哥那兒還等著用錢呢。
對不起,不要來找我了,我走了。祝你遇到個好姑娘。
三旺的眼淚一滴一滴滴到信紙上,信紙被打濕一大片,像浸滿了油的布,慢慢變得發黑發硬。
三旺跑遍了所有小翠去過的地方,小翠就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再沒了蹤影。
三旺睡在滿是小翠氣息的出租房里,整夜整夜的失眠。后來發展到,他的手再拿不起炒鍋,只要拿起炒鍋,手就抖個不停。
這樣的三旺只好歇業回家。
家里再不是原來的樣子。
娘唉聲嘆氣,眼淚流個不停。
爹還是一鍋接一鍋地吸著他的煙袋,煙霧繚繞中,他看到他爹的失望和蒼老。
兩個哥哥總是躲著他,生怕他不高興了問他們要錢,陪著小心,笑著走開。
這樣的日子三旺過了兩個月,這兩個月里他不出門,不見人。只是躺著睡著。
兩個月的一天早晨,一個欺凌的聲音打斷了小村的平靜,三旺跳井了,人們口口相傳。
后來,三旺被打撈了上來。然后就變成了現在的愣三旺。
“嗤嗤”“嘻嘻”三旺靠墻根走著,邊走邊述說著什么,是小翠,還是他沒有完婚的遺憾。只有他自己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