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節過后我們火急火燎地踏上回津列車。
到了眼科醫院,穆醫生一看到我們就知道情況有變,不禁泛出一絲憂愁。我向醫生說明情況,久病成醫,我已能準確判定石頭眼壓是否有問題。
穆醫生檢查完無奈地說:“你現在差不多是半個醫生了。沒辦法,降眼壓的藥,尤其是內服的,孩子不能常用。目前這情況只能再試試手術治療。”
我沒有哭泣,好似經歷這么多次打擊心已麻木,我只知道不停地往前走啊走,雖不知未來是什么樣子,卻從不曾想過放棄。
堅持,有時候看起來很愚蠢,可沒了這份堅持又哪有什么未來可言。
2
石頭很乖巧,他想治好自己的眼睛,所以無論是檢查、抽血、禁食禁水,石頭都咬牙堅持著,不哭不鬧。我毫不費勁就帶著他開啟了第六次與病魔的戰爭。
護士夸石頭,好乖巧,病友夸石頭,好勇敢。小孩子在贊美聲中總是會喜歡以更好的表現回饋大家。
我的心為石頭驕傲。一次次病痛沒有將他打敗,反倒讓他越來越堅強,越來越勇敢。他孩童清脆的笑聲會時不時從病房傳出,好似這里不是醫院,而是另一個游樂場。
這次我們的病房在護士站正對面。也就是在這次住院過程中,我親眼目睹了一場劍拔弩張的醫患糾葛。
3
那是中午時分,一名患者手術出來,因為疼痛在病房里大發脾氣。他的兒子約莫20來歲的模樣,瘦瘦高高的,跑到護士站找護士給他父親上止疼泵。
護士說:“麻醉師都在手術室呢,需要再等等。”
男人走回病房,約莫十分鐘又過來找護士。就這樣來來回回許多趟,麻醉師一直沒有出現。
這時男人氣急敗壞地將一張板凳砸向護士站,那個年輕的女護士瞬間躲避開,趕忙抓起電話通知手術室。男人破口大罵,一直在咆哮,絲毫沒有消解怒氣。
又過了許久,麻醉師來了,給男人父親按上止疼泵,麻醉師是一個中年女人。
可能因著她麻醉師的身份,男人沒了底氣,一聲不吭。但麻醉師心中是有怒氣的。覺得這男的太蠻不講理。
她責備說:“手術室有一堆病人躺在手術臺上,都需要我去照看。如果現在躺在手術臺上的是你的父親,我中途跑出來你會怎么想?”
男人越發覺得理虧了,開始一個勁道歉。
麻醉師接著說:“你的父親,抽煙喝酒都很嚴重,本來一般的止疼藥對他來說就不敏感,再說了,誰手術之后沒點疼痛,都這么鬧嗎?你父親是病人,身上疼痛有情緒,作為家屬你不去安撫他,反倒在這里撒潑。”
男人臉紅了,聲音越來越低:“我錯了,年輕不懂事。”
一場硝煙就在麻醉師不卑不吭的言語里落幕。我對麻醉師肅然起敬。
4
石頭的手術安排在周三,術前穆醫生交代這次手術需要做徹底一點,雙管齊下。一方面需要打開角膜對內部進行清理,一方面還會使用激光打通道。我仔細聽著,心里一團亂麻,似懂非懂。
手術完成,石頭這次沒有一直要我抱著,而是躺在病床上沉睡。下午,趁母親陪伴石頭之際我走出病房,想去詢問石頭手術情況。
我急匆匆跑向醫院樓下的廣場,廣場上停著不少車,我尋找了一處空曠地站定,內心忐忑而惶恐,我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伴隨著“砰砰砰”的心跳聲,我的眼皮也在跳動。手早已不聽使喚地顫抖著。哆哆嗦嗦撥通了穆醫生的手機號。
這里要說明下,石頭眼睛一直狀況不穩定,基于孩子年齡較小,在過往我與穆醫生的接觸中,穆醫生已大體了解我的為人及一些家庭處境。穆醫生每周只有兩個上午出門診,為方便我隨時向他反應孩子的情況,穆醫生信任地告訴了我他的聯系方式。
電話響了兩聲便接通了。我上來就問:“穆醫生,我是石頭媽媽,他的手術情況怎樣啊?您一直在忙,我也怕打擾到您。只是很擔心孩子的情況。”
穆醫生說:“這次手術很徹底,他的眼睛內部因多次手術有術后反應產生了粘連,這次我們把所有粘連的部分全部清除了,又進行了激光打通道。我要求打激光的醫生盡量往狠處打。理論上說應該不會再有問題了。但是我也不能百分之百跟你做保證。”
穆醫生一席話我已明了,石頭好了,歷經萬千磨難,石頭終于好了。不知不覺眼眶又一次濕潤。大概這幾年快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吧。
謝過醫生,回到病房,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親,母親長吁一口氣,長久以來的精神負擔也快把她壓垮了。
5
一周后出院,石頭這次術后居然沒有流淚的毛病。禁不住想要感激上蒼的憐憫,總算讓我們安然度過這艱難。過程雖痛苦,可為著這結局再多的苦也都心甘情愿一并收下。
最后一次手術至今,已差不多三年了,期間我們一直不斷復查,有過一些小問題,角膜變性,偶發炎癥,麥粒腫,等等。經歷那么多我對這些問題都能坦然面對。石頭的眼壓一直是我自己監控著。
當初出院時穆醫生說:“你現在的手感很準,以后每天自己多檢查他,沒必要總跑醫院來,一旦發現異常立刻來醫院。若沒事就兩三個月來一次。”
偶爾遇到一些問題我就直接給穆醫生打電話,他總是能給出切實可行的處理意見。
6
后來,就在去年,我們又去醫院做常規檢查,才得知穆醫生要退休了。當天是他最后一次出門診。我緊緊握著穆醫生的手,向他再三道謝。
是他拯救了石頭,拯救了我。淚水禁不住瞬間涌出。
穆醫生說:“以后就找姜醫生,石頭的手術一直我們一起做的,他都清楚。有什么麻煩還是可以給我打電話。我的腿腳不好了,常年做手術吃不消,該退了。”
這份恩情,我永遠銘記在心。這就是我帶著石頭求醫三年與醫生結下的深厚情分。
姜醫生與穆醫生如出一轍地敬業友善,每一次去檢查他都會跟石頭聊會兒。
有時候說:“石頭長高好多呀。”
有時候說:“石頭現在調皮好多。”
有時候會給一些新的建議來保護角膜。
他會從患者角度思考問題,不讓患者浪費一分錢。也不給患者增加身體上的痛苦。
7
所謂醫患關系緊張,跟大的醫療制度有關,更與我們每一個人有關,不僅是醫護人員,還有我們病患者自身。但凡誰能從自我要求出發,處處體諒一點,那些醫患矛盾也不至于走向血淋淋的收場。
有醫鬧,利用一些人好占便宜的心里,推動著醫患矛盾。
有病患家屬,因為疾病所困,心生怨恨無處發泄而轉向醫護人員,激化醫患矛盾。
有醫生,長期處于高壓狀態,或者對錢權看重,利欲熏心而加劇醫患矛盾。
如此種種,說到最后還是外部環境誘導出的人性自身的問題。
只愿我們都能相互體諒一點,少一點自私,多一點人文關懷,多一點理解。(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