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連載《歸宿》(七)

儒義最近一直咳嗽,尤其是晚上更甚,剛剛有點睡意,一陣猛烈的咳嗽就把睡意趕到九霄云外去了。人也迅速消瘦,眼窩深陷,顴骨凸出。在灶前站久了,腿就酸困得不行,掂炒勺的胳膊,哆嗦打顫,沉得抬不起來。他本來話就少,回到家,幾乎不說一句話。孝蘭早飯照例熬的是黃燦燦的苞谷糝,新烙的酥脆的蔥花餅,油潑漿水菜。漿水菜是用芹菜窩的,酸得要倒牙,用油潑了,就不酸了。儒義喝了半碗苞谷糝,沒吃一口蔥花餅,只夾了兩口漿水菜,就放下筷子說吃飽了。孝蘭仔細看了看儒義的臉,驚呼著,臉瘦得失了型,顏色也不對,發黃發青,怕是得病了。儒義皮實,說,沒啥大事,可能沒休息好,我跟老李請一天假,睡一覺就好了。孝蘭說,一年四季沒個休息日,也好,請一天假。

儒義上班去了,孝蘭右眼皮跳個不停,她用手揉了揉,還跳。要是在老家,眼皮跳時,把麥秸稈掐斷破開,貼在眼皮上就不跳了。城市里哪有現成的麥秸桿,只好用手不停地把眼皮揉一揉,壓一壓,結果是無濟于事。

臨近中午,二雷急匆匆地回來了,一進門就哭,哭得說不成話。孝蘭倒冷靜,給二雷倒一杯熱水,讓他喝了穩穩情緒。二雷沒喝水,哭著說,我爸得病了。孝蘭的心慌起來,表面上裝作鎮靜,問,啥病?二雷說,還沒確診,李伯說我爸暈倒在操作間,趕緊送到醫院,有些檢查要等醫院下午上了班才能做。醫生說要住院呢。李伯讓我回來跟你說一聲,拿上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恐怕要住上一段時間。孝蘭趕緊收拾幾件儒義的換洗衣服,以及牙缸牙刷毛巾肥皂,用臉盆裝著,再用網兜兜著,母子倆午飯也沒吃,就往醫院趕。

儒義看見孝蘭,毫不掩飾情緒,眼神里充滿了不舍。他們的好日子才過了幾天,難道就要結束了?孝蘭見儒義這副樣子,心里劃過不詳的預感,不敢看儒義的眼睛,假裝整理剛拿來的東西,讓自己冷靜。儒義說,別忙活了,坐過來說說話。孝蘭坐過來,他又沉默了。孝蘭跟老李說,李哥,有我跟二雷在,你趕緊回飯店去,正是飯口,忙著呢。老李也沒客氣,就回去了。孝蘭讓二雷去吃飯,二雷不肯,說不餓。孝蘭發了火,二雷這才去吃飯。二雷一走,儒義開始說話,家里一直是孝蘭做主,他沒啥交代的。他要交代的是他自己的事。他說,結果下來一定要告訴他。他沒了,要在城里火化了再埋到老家。孝蘭故作輕松地說,火化肯定疼得很。儒義說,眼睛一閉,啥都不知道了,還能知道疼?火化國家給錢,還給補發24個月工資。孝蘭眼淚崩了出來,哭著說,一輩子都在為別人著想,死了還惦記著拿身體掙錢。儒義虛弱地說,火化既響應了國家號召,又落了實惠,兩全其美。孝蘭哭得說不上來話,只是緊緊攥著儒義的手。

結果很不好,肺上的毛病。儒義認得字,親自看了診斷證明,半天沒說話。等到跟前剩下孝蘭,儒義說,我就怕得肺上的病,一輩子不抽煙,不喝酒,真是怕啥來啥。孝蘭說,恐怕是你每天炒菜,煙熏火燎的原因吧。查出來是晚期,儒義熬了三個月,走了。

儒義走后,孝蘭依舊住在城里。儒義生前住的房子是租的,只有十五平米,平房,做飯在門口廊下。儒義人沒了,孝蘭不想回老家,她也沒地方去,二雷家地方小,又住在丈母娘家,住不成。三雷搞傳銷,幾年沒音訊。孝蘭心里明白,要想永遠住在城里,就得朝前走一步,她想得開,寡婦再嫁不丟人,諾大的一個城市,誰認得誰呀。

存了這個思想,她跟鄰居聊天,就把想法透露出去了。儒義去世一年,有人給她介紹了個鰥夫,跟她年紀相仿,姓余,介紹人叫他老余頭,從大眾浴池退休,退休前是搓澡工。孝蘭見了搓澡工,覺得人比較老實,身體也不錯,農村出身,幾個孩子都結婚了,無負擔,一個人住著有里外套間的平房。孝蘭也沒跟三個兒子商量,這種事,做母親的怎么好開口。她只是想給自己找個住宿的地方,找個長期飯票。這些理由她怎么能說出口呢。

老余頭看著老實,其實不然,他跟孝蘭說,都黃土埋半截了,就不領結婚證了,搭伙過日子吧。孝蘭想,不領結婚證,那就叫姘居,不正經的女人才做得出來,傳出去多丟人。她當了三十多年婦女主任,還是共產黨員,這點覺悟她是有的,一世英名都被毀了。但是,現實問題在面前擺著,儒義走了,她沒了經濟來源,房租怎么付?生活費怎么解決?朝兒子要,她開不了口。

孝蘭長吁短嘆了一番,嘴里念叨著,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只有從了。老余頭騎著一輛三輪車,把孝蘭的家當一拉,孝蘭在后頭跟著,上坡時幫著推推車,儼然一對老夫老妻,走進了老余頭家。

老余頭看上孝蘭干凈利落。他給顧客搓澡,搓著搓著就有了潔癖,見不得屋里凌亂。熱氣騰騰的澡堂里,顧客躺在小床上,他看不見顧客的臉,看見的唯有黑的,白的,瘦的,胖的裸體。裸體在他眼里也不是裸體,而是一具一具待刮毛的肉,垢甲在他眼里就是待刮的毛。他兩腿叉開,把毛巾朝左手上一纏,他是左撇子,有章法地在肉上嚓嚓,嚓嚓搓起來,幾個回合,再堅固的垢甲都會紛紛脫落。他把毛巾搭在肩上,用臉盆接上水,朝肉上一潑,肉就干干凈凈了。不用他說話,肉會自動翻個面。他再一次把毛巾朝左手上一纏,嚓嚓,嚓嚓,從頭搓到腳,不放過每一寸皮膚。接滿一臉盆水,對著肉嘩啦潑過去,肉站起來,走到水龍頭底下沖涮去了。他那死去的前妻很邋遢,還是個母夜叉,毛巾抹布早晚都是黏糊糊,黑黢黢,看不出本來顏色。

孝蘭急于表現,一進門就開始打掃衛生,老余頭鰥居了半年,忽然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就有點恍惚,想幫忙又插不上手。想著以后他的工資要養活眼前這個女人,就肉疼。又一想,事已至此,花錢就是圖個痛快。于是大刺刺朝沙發上一坐,心安理得地享受被人伺候。

兩人真正生活在一起,孝蘭才意識到她莽撞了。老余頭跟儒義根本就是兩種人,儒義把所掙的錢全部交給孝蘭,從來不問她怎么花的。老余頭不一樣,孝蘭買菜,他給十塊錢,回來要一一報賬。有一次,差了兩毛錢對不上,老余頭把孝蘭審了又審,而且打疲勞戰,日夜審訊,跟審犯人一樣,致使孝蘭苦不堪言。還有一次,孝蘭去買菜,路上看見有個流動攤販賣生姜,一問價錢很便宜,成色也不錯,想著兩人年紀都大了,多吃生姜對身體有好處,就買了一斤。回到家,給老余頭報賬,老余頭一蹦老高,說,嚇!一次買一斤生姜,你當你是皇上他媽過日子呢,把生姜當飯吃。孝蘭有口難言,真想打自己一巴掌。老余頭每天都念叨,念叨了一個月。第二個月又找到孝蘭另一個罪證,才把這個錯誤不提了。

孝蘭是多么能說會道的一個人,遇到老余頭挑她的刺,她只有背過身擦掉眼淚,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孝蘭沒見過老余頭家的孩子,聽鄰居說,孩子們因為老余頭跟孝蘭同居,跟他斷絕關系了。孝蘭不好意思讓二雷到家里來,怕自己的不如意日子讓二雷知道了心里難過。張紅香倒是開明,舉雙手贊成婆婆再婚。到了周末,她就跟二雷說,咱到你后爸家串門去吧。二雷聽了,恨得牙癢癢,想拿拳頭砸在張紅香臉上。他媽在他心目中,可以說是高大全的形象,結果也免不了俗,為了不回農村,很快就改嫁,讓他顏面盡失。

二雷媽沒跟二雷說改嫁的事,二雷星期天去他媽家,剛走進院子,房東看見他很驚訝,說,你媽不在這里住了,你不知道嗎?他說,不知道呀!房東說,你媽找了個搓澡工,搬走一個星期了。把他鬧了個大紅臉,幾乎是落荒而逃了。

他媽找了個搓澡工?這個人是從搓澡工崗位上退休下來的,還是正在做搓澡工作?他一頭霧水。

張紅香是第三周才知道婆婆改嫁了的,二雷每個周末都要到婆婆家去,忽然就不去了,她覺得奇怪,忍不住問,怎么不去看你媽了?要說張紅香對婆婆多么的孝順,也不是,二雷比她長得好看,而且比她小三歲,讓她時常有危機感,她就有點討好二雷,二雷回母親家,買啥她都不管,有時候還陪著一起回去。

漸漸地,孝蘭就對老余頭存了二心,買菜時碰見一個能說得上話的老太太,姓夏,比她大一歲。夏老太能說會道,兩人聊得熱乎,就說了各自目前的現狀。孝蘭有心計,沒告訴夏老太實話,而是騙夏老太,說自己給人家做保姆,做煩了,想找個可靠的男人成個家。夏老太勸她說,還是做保姆劃算,有工資,自由。嫁了人聽起來體面,實際上還是保姆,免費的保姆。孝蘭笑笑,沒說話。夏老太又說,如果你真的想嫁人,我給你留意。孝蘭千恩萬謝,想把自己菜籃子里的菜送給夏老太一些,又怕回家不好給老余頭交代,遂作罷。想著家里還有幾雙之前衲好的鞋墊,可以送給夏老太。求人辦事就得有酬謝,這點人情世故她是懂得的。

因為心里有了盼頭,老余頭再找孝蘭茬她就不放在心上了。在跟老余頭同居了兩年后,她騎驢找馬,終于找到下家。老余頭還蒙在鼓里,這天孝蘭買菜回來,他照例扒拉著菜對賬,孝蘭把菜藍子兜底朝地下一扣,菜嘩啦撒了一地,惡狠狠地對老余頭說,這樣對起來更方便!老余頭沒想到孝蘭會有那么大的氣,睜著一雙渾濁的金魚眼愣住了,孝蘭挑釁地看著他。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看看孝蘭,再看看撒了一地的菜。他以為他看錯了。孝蘭的一只眼睛睜著,一只眼睛閉著,看著有些不正經,也有一些無賴相。他心里好奇,孝蘭是什么時候變成這副模樣的?

兩個人對峙著,誰也不想撿地下的菜,誰撿誰就認輸了。菜就那么無辜地躺在地上,孝蘭踮著腳尖,從攤在地上的菜上跨過去,回到臥室。老余頭只好自己撿,這些菜都是拿錢買回來的,孝蘭買菜,他給了八塊錢,躺在地上的不是菜,是八塊錢吶。

老余頭便秘,每天早晨沒有半個小時解決不了問題。公共廁所在街道另一頭,一條街合用一座公廁,碰到上廁所人多,往往要一個小時才能回家。老余頭一出門,孝蘭就起床了,她沒做早飯,而是快速收拾了自己的衣服,用一個旅行袋裝著,又用蛇皮袋子裝了自己帶來的被褥,鍋碗瓢盆,趁著天麻麻亮,出了老余頭的家,朝廁所的反方向走了。

孝蘭從老余頭家出來,直接來到耿老頭家。耿老頭才起床,正在家里做拍拍打打的鍛煉。耿老頭退休前是事業單位的科長,長得斯文,鼻梁上架著一副玳瑁眼鏡,個子瘦高,留著偏分頭,梳理的一絲不亂。常年穿著熨燙得平平展展的中山裝。

耿老頭是夏老太給介紹的,兩人見了兩面。耿老頭看上孝蘭身體結實,收拾的干凈利落。他本來是想找一個保姆,看見孝蘭,想法就變了,他需要一個長期保姆,留下長期保姆的辦法,就是給對方一個念想。

孝蘭是為了擺脫老余頭,才跟耿老頭相親,耿老頭身上的儒雅氣質吸引了她,她決定投奔他。是的,是投奔,她的處境,也只有投奔這個詞恰當。

耿老頭沒想到孝蘭這么快就來到他家,而且是一大早,這打亂了他鍛煉的節奏,他心有不爽。他每天需要拍打的部位還沒到結束的時候,他臉面陰沉,幾乎是氣急敗壞地繼續拍打著穴位??墒?,孝蘭的到來讓他不能靜心,索性就結束了拍打。孝蘭主動了,在男女關系上,誰主動誰就被動。耿老頭看著孝蘭腳底下放著蛇皮袋子,旅行袋,就跟個逃難的似的。他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我家不是收容所。耿老頭用腳踢踢蛇皮袋和旅行袋,說,這都是些啥破爛,扔了,統統扔了。孝蘭說,這是我所有的家當,扔不得。耿老頭說,那就放到儲藏室。

孝蘭是第二次來耿老頭家,認得儲藏室,她肩扛手提,輕車熟路來到儲藏室,把自己的家當放在一個角落里。

耿老頭有一兒一女兩個子女,都成家生子了。耿老頭把他倆叫到家里,孝蘭主廚,也是耿老頭對她的考試,飯菜是考題,閱卷人是耿老頭和他的子女。孝蘭不會做七碟子八碗的大菜,她就做自己拿手的家鄉飯。孝蘭老家來了客人,一般都用臊子面招待。孝蘭去菜市場采購食材,菜市場耿老頭給她指過,她認得。走之前她把面和好,醒著。她不放心別人買食材,做臊子面要用的食材也就那么幾種,可是大有講究。她要親自選購,這關乎著她做的臊子面是否地道。

也許耿老頭和他的子女吃膩了七碟子八碗的大菜,對孝蘭做的家鄉飯吃得大呼過癮。孝蘭這場考試算是及格了。

兒女走后,孝蘭才吃飯。她把從餐桌上撤下來已經沱了的兩碗面條統統朝臊子鍋里一倒,加點醋,調點油潑辣子,攪勻乎,呼嚕呼嚕吃起來。耿老頭對她這個做派很滿意,嗯,不錯,是過日子的人。

耿老頭每天吃罷飯,就到公園遛彎,風雨無阻,美其名曰飯后百步走 ,活到九十九。公園就在他家背后,十分鐘就能到。他著急去其實有重要的原因,公園東南角有一幫退了休的老頭,有點文化,在單位當過一官半職,喜歡關心國家大事,有自己的思想,聚到一起探討國家大事呢。孝蘭想跟著他一起去公園走走,她想融入到耿老頭的生活中??墒牵瑳]等她收拾利落廚房,耿老頭就走了。有些事就是這樣,一旦開了頭,往后就形成規律了。耿老頭還跟單身時一樣,獨來獨往。跟他一起探討國家大事的同僚,并不知道他金屋藏嬌,他也只字不提家里有個黃臉婆。

耿老頭的女兒尤其愛吃孝蘭做的家鄉飯,周末帶著丈夫和孩子來吃,周內帶著同事來吃。她在工商所上班,工作性質決定了要經常跑外勤,到了吃飯點,就領著同事到娘家來吃飯。她同事吃過幾次,就吃上癮了,不出外勤也要跟著耿老頭的女兒專門上娘家來吃飯。孝蘭心里不爽,她有涵養,面子上依然作出熱烈歡迎的姿態。

有個新同事,第一次跟著耿老頭的女兒到她娘家吃飯,不了解實情,當孝蘭把臊子面端上桌,新同事迫不及待地吃了幾口,說,你媽作飯真好吃,你太有口福了。孝蘭跟耿老頭的女兒都愣住了,一語驚醒夢中人,孝蘭是她家的保姆還是她的后母?孝蘭住進來后,耿老頭沒說要領結婚證,孝蘭也不好開口問,就是一筆糊涂賬。

孝蘭買菜的時候,碰見給她牽線的夏老太,夏老太問起她把結婚證領了沒有,她說耿老頭沒說,她也不好意思開口問。夏老太嫁過三任丈夫,第一第二任領過結婚證,第三任是以保姆身份住進去的,一個月工資三千塊,第三任想省保姆費,提出來結婚,她拒絕了,她雖然是保姆,實際身份是妻子,夜晚兩人是同床共枕的。如果領了結婚證,就是一家人了,三千塊工資肯定就不給了,工作量還是那么大。她才沒有那么傻,做免費的保姆。孝蘭想讓夏老太給她出主意,就降低身份說,夏姐,這種事我一個女人怎么好意思開口。夏老太給她出主意,讓她以玩笑的口吻試探耿老頭,是拿她當保姆還是當妻子。孝蘭做婦女主任那會,工作潑辣,能說會道,再棘手的事情都難不倒她??墒牵喌阶约侯^上,卻沒有那個勇氣。孝蘭說,我住到他家時間不長,根基不穩,萬一把事情搞砸了,他攆我走怎么辦?

夏老太說,看你外表挺潑辣的,原來是前怕老虎后怕狼呀。孝蘭說,我沒有你灑脫,我回去了沒臉見父老鄉親。夏老太說,那是你把面子看得重,面子值幾個錢呀。孝蘭把身子往前湊湊,嘴對著夏老太的耳朵說,我當了幾十年村干部,也算有頭有臉,這都找了第三家了,一世英名都毀了。夏老太把臉偏了偏,孝蘭把唾沫星都噴進她耳朵眼了。兩人話不投機,夏老太心里不爽,不想跟孝蘭往下說了,借口她還有事,告辭了。轉過臉,夏老太就撇了撇嘴,說,太虛偽了,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孝蘭回到家,耿老頭坐在沙發上生悶氣,她以為嫌她買菜時間長,就解釋說,路上碰到咱倆的介紹人,聊了幾句,耽擱了。耿老頭說,我沒生你的氣,我是生老錢的氣,我倆政見不合,他非要參與我跟別人的討論。孝蘭就笑了,說,我當是啥大事呢,說不到一起,就離遠點嘛,氣壞了身子劃不著。本來路上孝蘭想了又想,決定回到家就跟耿老頭攤牌,死馬當活馬醫,看見耿老頭正在氣頭上,就沒敢說。

國慶節假期,耿老頭的兒子領著媳婦和女兒來耿老頭家,孝蘭想表現一下,提出來給他們做幾樣她的拿手飯。孫女拍手歡呼,說,噢!我要吃好吃的了!孝蘭的拿手飯就是家鄉飯。她做了燙面蔥花餅,酥脆焦黃。還做了臊子面,臊子里撒了韭菜,撒了切成菱形的雞蛋餅,配菜有黑木耳,黃花菜,老豆腐丁,紅蘿卜丁,瘦肉丁。下好的手搟面撈到小瓷碗里,澆上紅紅綠綠的臊子,再調上油汪汪的油潑辣子,看著都流口水。耿老頭的孫女一看,不是她愛吃的紅燒排骨和紅燒魚,把小嘴一撅,委屈得眼淚汪汪,梨花帶雨,指著孝蘭說,你這個大壞蛋!做的全是我不愛吃的,你就是我爺爺不花錢的保姆,便宜沒好貨!孝蘭臉色蒼白,渾身發抖,看著耿老頭。耿老頭心疼地把孫女摟在懷里,說,乖,咱們出去吃紅燒排骨,紅燒魚去。耿老頭的兒子兒媳則配合著耿老頭,穿外套,換鞋,魚貫著出去了。

孝蘭眼淚崩了出來。耿老頭的兒子兒媳一向瞧不起她,兒媳婦偶爾想顯示一下自己孝順,提回來一條魚,說是給老爺子補充一下蛋白質,年紀大了容易缺乏蛋白質。孝蘭不會做魚,兒媳婦也不指望她做,親自下廚,魚做好,上桌了,沒人禮讓孝蘭,孝蘭很尷尬。孝蘭不愛吃魚,關鍵是她不會吃魚,老怕魚刺卡喉嚨。以后她看見耿老頭的兒媳婦提著魚回來,她就默默地下樓,約莫著一家人把魚吃完了再回家。

孝蘭哭了一會,到衛生間洗了臉,坐在餐桌旁,開始吃飯。她拿起一塊蔥油餅,就著臊子面,一口蔥油餅,一口臊子面。她飯量不錯,一塊蔥油餅下肚,一碗臊子面也見底了。她吃了自己碗里的面,又把耿老頭碗里的面倒在自己碗里,吃罷,覺得肚子還有空隙,再把耿老頭兒子碗里的面倒在自己碗里,一并吃了。她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這回徹底吃飽了。

她收拾了餐桌,把剩下的臊子盛在一只小盆里,放進冰箱。還有兩碗盛好的面,她把兩碗面倒在一只大碗里,也放在冰箱里。搟好的面條用塑料袋裝了,放在冷凍室。她開始刷鍋洗碗,把廚房收拾清爽,用拖把拖了地,回到自己屋里休息。耿老頭到晚上才回來,他是一個人回來的。

晚飯,孝蘭沒征求耿老頭的意見,私自把中午剩下的面條和臊子放在一起燴了,盛了兩碗,放在餐桌上。耿老頭低著頭吃飯,年紀大了,還是孝蘭做的飯可口。耿老頭吃完燴面,把湯也喝了,想著中午的臊子面剩的多,他把碗朝孝蘭跟前一推,表示再來一碗。孝蘭看著耿老頭吃得很香,還要第二碗,氣消了大半,起身給耿老頭盛飯,端到餐桌上,問,要點醋不?耿老頭說,不用,正合適,香!孝蘭臉上浮起笑,沒說話,坐下繼續吃飯。

耿老頭的兒子兒媳后來來家就少了,耿老頭臉色越來越難看。孝蘭知道,耿老頭這是在怨她沒處理好跟繼子的關系,她的心漸漸冷下來。這天她去買菜,又碰見夏老太,沒等夏老太問她,她就說,還是你想得開,做保姆好,有工資,自由,合得來就做,合不來就不做,主動權在自己手里。夏老太知道孝蘭在耿老頭家過得不如意,耿老頭是她給介紹的,過的不好她也有責任。夏老太說,正好我認識一個老頭,想找一個年紀大點的保姆,回頭我給你牽個線。孝蘭說,那就麻煩你了,讓你替我操心,我心里蠻過意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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