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母親不小心在老家二樓的樓梯道上摔了一跤。左腳掌摔成了輕微骨裂。當時我們姐妹幾個都在城里上班,只有父親一個人在家。等我們接到消息的時候,母親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拍完片子后,醫生建議至少臥床一個月后才能慢慢拄拐落地。
我們姐妹幾個,萌生了不少擔憂和顧慮:母親在區里住院,而我們都在市里上班。住院這段期間,大家可以請假輪流來照顧母親。可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后面的幾個月,得好好靜養。這大半輩子了,基本上都是母親在照顧父親的生活起居。父親甚至都很少下廚做飯,這下可怎么辦呢?
在醫院里,我們見到了忙前忙后的父親。他讓我們不要擔心,安心上班,他一個人可以照顧好母親。父親笑著說,母親可是對他有過救命之恩,現在輪到他來盡點力了。
母親出院后,除了每天的電話問候外,我們每個周末都會回老家探望他們,順便給父親放放假。母親說,父親現在比以前大有進步,可以做好幾個菜了,味道也還不錯,家務活也做得麻溜。而父親的悉心照顧,也讓母親恢復得很好。
也就是在那時,一次與母親的交談中,我第一次知道了父親母親年輕時候的故事。母親說:他們倆是媒妁之言。母親那時候在隊里的團支部當了個小小干部,除了家里的農活外,每天忙著各種活動和宣傳,而父親則在部隊當兵。
聽母親說,父親家那時候條件特別差,兩間土磚房,一間還幾乎成了危房。外婆覺得,當兵的人自然都是不錯的。而父親恰好還被分在部隊醫務室,想著至少有了一技之長,這往后的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那一年,趁著父親回鄉探親的機會,安排兩個人匆匆見了一面,就此確定了關系。此后,兩張兩寸的黑白相片,成了兩人唯一的念想。
與母親認識后,父親繼續在部隊呆了四年后才轉業。轉業回來,倆人結了婚。我好奇的問母親,那時候,沒有電話,沒有手機,而父親遠在新疆當兵,你們是怎么維持關系的呢?母親說,那個年代,人的思想都比較純樸,對待感情也就更專一。父親母親唯一的聯系方式只能靠寫信,期間甚至有一年半都沒有見過面。母親說記得有一次,父親托人帶來口信,約母親去看公社的露天電影。結果因為通訊不暢,錯過了。還有一次,父親裁了半匹的確良布料,托人送到母親家,很讓母親感動。
我曾經在家里的老相冊上翻看到父母親年輕時候的照片。母親梳著一對麻花辮子,又黑又粗,很是清秀。而父親則是一身軍裝,年輕帥氣。那時候的他們,笑容燦爛。
我跟母親說,真羨慕你們那個年代,羨慕你們的愛情,簡單干凈,不急不躁。單單只是喜歡上了這個人,沒有物質條件的附屬。我常常在想,現代這個社會,一切如此發達。可是,人們也就要得更多。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常常逃不過時間和空間的魔咒,敗給了等待,敗給了距離,敗給了物質。
父親和母親的生活簡簡單單,平平淡淡。印象中,父親只送過一次禮物給母親。那個時候,我大概才十多歲。村里的婦女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流行佩戴那種黃金耳環。像母親那個年齡的婦女,基本上都戴上了。除了增加一絲美感之外,自是可以炫耀一番。有一天,父親忽然從城里回來,買來一對金耳環,送給母親。母親收到耳環,歡喜極了。
父親母親一起風風雨雨已經走過了將近四十年了。從我記事開始,好像兩個人從未吵過架。2010年,父親忽發了一場急性腦梗。那一天,母親在城里姐姐家,幫忙照顧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外甥。
母親說,那天冥冥之中像是自有天意安排,她硬是急著回了老家一趟。臨到家門口,看到父親推著那輛老舊的自行車,東倒西歪。母親趕緊上前,一把扶住了父親。送到醫院后,被診斷為輕微急性腦梗。醫生說,幸虧母親扶得及時,不然后果不堪設想。后來,母親細心照顧,父親恢復得不錯,也沒有留下任何后遺癥。母親常常開著玩笑對父親說,你這命可是我給撿回來的。
近幾年開始,父親脾氣變得有些倔強。有些時候,他會像個孩子。總會倚著自己生過病,以此來作為條件。譬如,他決定的事情,總是不會輕易改變。若是母親相勸,他總會駁回。母親勸多了,他更是變得愈加不開心。這時候,母親就會求助于我們,讓我們去試圖勸勸父親,改變他那些錯誤的決定。而這方法,也挺奏效。
我們知道,父親以前是一家之主。自從生了那場病后,家里人極力勸說父親,他從鄉村赤腳醫生的崗位上退了下來。而家里有些大事的決定權,父親也不再是絕對第一。父親有時候會顯得有些不太適應,所以也會以此來引起大家的關注。母親說:“這個老頭子,年紀大了,還變倔了。跟你說不通,我換種方式還不成嗎?”她知道父親好些面子,不能剝奪他這最后一點威嚴。
其實心里還是挺佩服母親這種大智慧。這么多年,她已經摸清了父親的脾性,懂得了何時進,何時退。就算偶爾有些磕磕碰碰,也能很快化解于無形。也正是因為這樣,整個家庭更加和睦。
父親母親現在已經六十多了,仍喜歡住在村里的老宅。說是喜歡農村空氣清新,不習慣這城里的嘈雜。平時閑來無事,種些小菜、父親下下相棋、母親打打小牌,日子過得倒也自在。想想他們走過的這些年,沒有浪漫的驚喜,雖也平平淡淡,但卻是生活最真。
相濡以沫,相伴到老,這應該就是最簡單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