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老兵伍懷訪談錄 - 草稿

【探訪抗美援朝老英雄】

當我走進一個八十年代建筑的老小區,黃色的樓房,顯示著年代的久遠,我探訪的抗美援朝老兵伍懷老先生,就住在這個小區里。

今天正逢端午節,伍懷老先生的兒孫輩都會在端午節的這天為老人家慶祝生日,其實老人家的生日是五月初八,還要過幾天,但是節日能夠讓更多的孩子們聚在一起。

伍懷老先生與大兒子一家住在一起,進門的時候也是熱熱鬧鬧的在看電視。

領我進來的探訪的麗麗,是伍懷老先生的二兒媳,她進門和親友們寒暄一會,就徑直走進了老先生的房間。

好一會都沒有出來,我想了一會,便跟進去,房門打開著,看見麗麗半蹲在老先生的面前,老先生坐在椅子上,右腿的褲腳被挽起來。

春麗正輕聲細語的問:“這藥油會有點發熱,你看看哪里痛?我幫你拍拍。”

我站著,只看到老先生雪白的頭發,他低著頭,指著右腿膝蓋旁,說:“這里痛。”

麗麗就輕輕的扣著手掌一下一下的拍著。

我靜靜的看了好久,心中滿滿的感動,我想著:這就是“盛世如你所愿”吧,老先生經歷了一生的苦難,有一個安定幸福的晚年生活。

來拜訪老先生就是麗麗的提議,我是麗麗的堂姐,平時也愛寫一些小文章,麗麗不止一次給我講過爺爺的故事,關于他和奶奶的愛情,關于他在工作時的好學拼搏,關于他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的艱苦,關于他的貧困簡單的童年。

她說:“爺爺有很多故事,真的很感人,好想記錄下來,可是我不會,你能不能寫一寫?”

我也沒寫過,可是,也接觸過爺爺,以前也參加過他的生日會,但是沒有想過,這位年邁的老人家,竟然是泯在眾人間的抗美援朝老英雄。


我敲了敲房門,白發老人抬起來頭,臉上布滿皺紋,一臉的疲憊和滄桑,老人家前陣子才動了手術,身體也是每況愈下,看著這位孱弱的白發老人,我真的沒有辦法和《長津湖》的那些小戰士聯系在一起,畢竟,他當年參軍時才17歲,而跨過鴨綠江,也不過是20歲的年紀。

我說:“爺爺好,我是麗麗的堂姐,想過來聽聽您講講你的故事呢。”

老先生抬起頭笑笑,我便坐在他身旁的椅子,而麗麗則坐在他身前的小凳子,繼續輕輕的拍打著他的擦了藥油的小腿痛處。

我問:“爺爺,您的故事有沒有寫下來啊?”

爺爺說:“沒有。”

我問:“為什么不寫下來啊,我聽了一些,都覺得很精彩。”

爺爺嘆了一口氣:“沒文化,不會寫啊。”

我說:“您和我們講講故事,看看能不能幫您寫下來,好不好?”

剛剛還是昏昏欲睡的老人家眼睛忽然亮起來:“好啊好啊!”

麗麗說:“爺爺也很希望可以把他的故事寫下來,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忽然感覺到有點壓力,其實我也經常困在那種“不會寫”的思慮中,不知道笨拙的文筆,能不能好好的還原老先生跌宕起伏的精彩人生,可是,如果不及時記錄下來,可能,真的隨著歲月的流失,那些珍貴的記憶,就這樣在漫漫歲月的長河里稀釋了,直至消失。

也許以后,大家只記得有過這樣的老英雄,只會敬佩感嘆著,卻再也想不起他的故事。

為了最大程度的還原真實,我采用了現場錄音的訪談,梳理了時間線,從老先生的童年開始提問,畢竟年代久遠了,那些已經在老先生記憶深處再次被勾起的回憶,漸漸的從朦朧變得清晰。

麗麗起身,去為老先生倒了一杯蜂蜜水,遞到他身前:“爺爺您先潤潤喉嚨。”

老先生接過來喝了兩口便遞回去,我們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求學記】

我:“爺爺,您今年90歲了,是1932年五月初八出生的,對吧?您家里是在哪里?小時候家里是做什么的?”

爺爺的眼睛仿佛沒有焦點,靜坐在房間,目光仿佛看向遠方,也仿佛看向遙遠的從前。

良久,他才說:“嗯,”

開始講述他在小時候的故事:

“1932年五月初八,我出生在廣東肇慶蓮塘一個貧窮的家庭,兄弟姐妹確切有幾個真的記不太清楚了,有的在很早很早就走了,那時候家里很窮,有些孩子就根本沒辦法長大。能夠活下來都是很幸運的。

小時候還有讀過兩年書,應該是七八歲的時候吧,開始讀的是私塾,可是讀了沒到一年,西江發大水,洪水破了堤,淹沒了私塾,再沒有開起來,我就失學了。

后來又去讀了兩年的小學,那時候是兩斗米一個學期,上了兩年,交不起學費,被先生打出來了。”

麗麗問:“被先生打出來?”

老先生比劃著先生拿著棍子揮打的樣子,仿佛從前的畫面在他的腦海里重現了,當年的痛,當年的無助和恥辱,原來是刻在腦海里并不曾忘卻,只是塵封起來了并不曾忘記,一旦掀開舊時的傷口,依然流血,依然會痛。

老先生說:“是真的打,拿棍子打。”

緩了一會,我問:“后來呢?不讀書之后呢?”

老先生又接著回憶:

“沒錢讀書了,就繼續回來種田,因為家里窮,也沒有田地,都是租的,種得糧也不夠吃,所以我們就有地方就開荒種點東西,能種活的就有收成,種不活就看老天爺了。

記得那時候開荒的地,泥漿都淹到半胸。”

老先生的手在胸前,比劃著說:

“可是我們是不怕苦又不怕累,所以也餓不死,還會認識很多野菜野果,什么能夠充饑就吃什么。”

老先生說到這里,眼睛一亮,看著我:“我能夠從朝鮮戰場活著回來,和我能夠認識很多野菜充饑是很有關系的,當時沒東西吃了,就在當地挖野菜吃,反正有什么就吃什么,關鍵是要活下去。”

生在新中國,一直衣食無憂的我,無法想象他從前經歷過是怎樣的日子,一個瘦小的男孩,吃不飽穿不暖,被先生趕出學堂,在田地干農活,上山開荒,用野菜野果充饑。

老先生接著說下去:“后來,我15歲,就到了肇慶的西江碼頭做學徒工。”

【西江碼頭的學徒工】

在鄉下的日子就在貧窮與勞作中一天天的過去,自從沒有兩斗米交學費被趕出來后,就在田間和山野日復一日。

依然是吃不飽穿不暖,卻沒有什么特別難過的記憶,因為那個時候,誰都一樣,能夠在山上找到野果野菜,能夠偶爾田里抓到田雞,水里抓到魚,就是人生最大的樂事。

村里有人去西江碼頭做學徒工,也就跟著去了,只是因為聽說那里會有飽飯吃。

對于饑腸轆轆正在長身體的少年,能夠有飽飯吃,是多么大的吸引力。

然而想象中能夠吃飽飯的美好,很快被現實中的高強度勞作打敗了。

伍老先生說:“那時候在西江碼頭,是能夠吃上飯了,但是,也只是吃飽飯而已,是沒有工錢的,只是有兩餐飯,干完一天的活,累得半死,還要打水做飯干雜活,因為我是學徒工。”

我問:“您那么小,在碼頭上能干什么活啊?”

伍老先生說:“只要有活,什么都干。你聽說過攪纜嗎?”

他雙手比劃出一個大圓圈,有比劃出雙手在搖動的姿勢,眼睛看向遠方,仿佛視線的另一端,能夠看得見歲月滄桑中那個羸弱的15歲少年,在湍急的西江邊上吃力的搖動著沉重的攪纜。

“雖然有飯吃,可是很快就餓,每天都會工作很長的時間。

攪纜還算是好的,有時候船上不來,還是要人力拉纖。”

我問:“您拉過纖嗎?”

麗麗在旁笑了:“你看他的動作多熟悉,就知道肯定拉過啦。”

我也笑了,看著老先生左右手合抱,搭在右肩上,身體向前傾,做出了拉纖的動作,這些動作,流暢到一氣呵成,仿佛刻在記憶中,永遠不曾消退過,仿佛今天一聲吆喝,他依然還是那個15歲的少年,重新站在滔滔奔涌的西江邊,再次拾起碗口大的纖繩,搭在右肩上,彎下身,用力的前傾著,一步一步,拉動著灘涂上沉重的貨船。

伍老先生接過麗麗遞過來的蜂蜜水,喝了一口,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接著說:

“每天就是在碼頭上干活,攪纜之后,就去挑水,有時候一天要挑幾十擔水,累的半死還要做飯。

干完活吃飯,再干活。”

“那您睡哪里?”我問。

“我是學徒,連睡覺的地鋪都沒有,晚上累了就把灶臺前打掃一下,鋪上一點稻草,倒頭就睡。因為灶臺前比較暖和。”

“就這樣干了大半年,就是吃飯干活睡覺一天又一天,我覺得這也不是辦法啊,又沒有錢,又什么都學不會,所以,就決定回家種田,怎樣也餓不死的。”

說到這里,老先生狡黠的一笑:“你們知道我是怎么回家的?”

我奇怪:“不是走路回家嗎?”

“是走路回家,可是回家要過河搭渡船啊!可是我沒有錢。”

想想也覺得可憐,干了大半年的重活,累個半死,每天就吃了兩頓飯,真的沒有半毛錢,連過擺渡的錢都沒有。

解放前交通特別不方便,路難行,而橋很少,生活極為不方便,出門基本靠步行,過河就會需要擺渡。

擺渡是常態,并不會很貴,但是連一次擺渡的錢都沒有,就真的是一窮二白。

可是伍老先生卻開心的笑了,仿佛在分享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我就趁著船家不注意,悄悄的躲在很多人后面上了船,又藏在不被注意的角落,趁人多不注意下船,就過了渡回家了。”

老先生皺紋縱橫交錯的臉上,現出了天真的燦爛的笑,仿佛看見下船后,燦爛的陽光下,搖曳的蘆葦旁,偷偷下船的清瘦少年一臉竊喜的笑容。

我問:“就這樣就回來啦?”

伍老先生說:“是啊,就這樣回來了,否則怎么辦呢,留在碼頭也不是事啊,只給飯吃,吃飯干活睡覺,也沒有出路啊。不如回家,回家總是餓不死的。”

麗麗問:“回家不也是吃不飽飯沒有出路嗎?”

老先生嘆了一口氣:“是啊,田是租的,種的糧交了租也不夠一家人吃飽飯,是沒有出路,但是活著就是這樣,那時候誰不是這樣呢?”

是啊,那時候大多數的貧困農民都是這樣,是常態,就沒有什么值得驚訝,也沒有什么值得難過,就努力的活著就是了。

【當兵記】

麗麗問:“您不是17歲去當兵嗎?那碼頭回來一年多,您就當兵去啦?”

伍老先生說:“是啊,1949年的10月,我參軍,我記得很清楚,十月前算是解放前,十月后就算是解放后。”

麗麗:“您一參軍就算是解放軍啦?”

伍老先生:“是!我是解放軍。”

干凈利落的回答,肯定而自豪的語氣,真的讓人感動。

我好奇了:“怎么會想到去當兵呢?”

伍老先生說:“在家耕田也沒有出路,出去碼頭做工也沒有出路,那時候解放軍部隊在村子里宣傳招兵,我就決定去當兵,看看有什么出路。”

到底是生活無奈的選擇,還是被解放軍宣講的打動,總之,伍老先生毫不猶豫的報名參軍了,不顧母親哭喊著反對,一意孤行跟著部隊走了。

我好奇:“當兵最光榮,你媽媽為什么反對啊?”

伍老先生笑了:“當兵最光榮那是解放以后的事情,那時候說的是’好鐵不打釘,好仔不當兵’。”

“為啥?”麗麗也忍不住插話了。

“那時候國民黨打仗,經常進村拉壯丁的,拉壯丁去打仗,基本都回不來。所以大家都怕,我媽就死活不放我走,哭著喊著,但是我還是決定當兵去,反正留著也沒有出路。”

“你爸爸反對嗎?”

“不反對,也不支持。”

少年伍懷不知道,這就是他人生最大的選擇,命運在一次不經意的選擇中改變了方向。

他并不知道前面的路是怎樣的,只是,現在的生活是看不到希望的,那么就選擇一條新的路,哪怕那條路也不知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好還是不好,但是還是有希望,還是有可能性。

這一走,就是離鄉別井不再回頭,這一走,就是告別了家鄉和親人,這一走,一個貧困的鄉下少年,穿上軍裝走向戎馬生涯的人生。

【剿匪記】

17歲的伍懷,簡單收拾好本來就少得可憐的幾件衣服,在母親不舍的淚水中和親人的叮嚀中,告別了家園,赤著腳跟著解放軍的招兵隊伍離開生長了17年的高要蓮塘村,一路行軍,到了高要大隊駐扎。

1950年 3月中共中央、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發出指示指出:剿滅土匪,是當前全國革命斗爭的一個重要階段,是建立和鞏固各級地方人民政權,以及開展其他一切工作的必要前提。

伍老先生回憶起當時的情形:

“當時招兵的三個人,只有一個是穿軍裝的。帶了一支槍,我們還沒有發軍裝,但是大家都很有斗志,經過新橋,到達肇慶七星巖、新橋、四會等地剿匪。”

我好奇:“不是解放了嗎?怎么還要剿匪啊?”

伍老先生說:“雖然是解放了,可是還是有很多土匪的,還會不時的出來打家劫舍,所以我們的主要任務就是剿匪。

因為共產黨和解放軍很有影響力,所以我們剿匪也很順利,基本上沒有太多的對抗,就舉手投降。

曾經參與圍剿號稱“西江殺人王”的廖強團伙,后來廖強也投誠,后來有人說他不知所蹤,也有人說因為民憤太大被槍決了。”

剿匪的經歷雖然只是短暫的一年多,但是這是一個少年人生的轉折點,從田間務農到操練剿匪,真是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抗美援朝】

我問:“您是怎么參加抗美援朝的?”

伍老先生說:“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10月份中國人民志愿軍奔赴朝鮮作戰。

當時高要大隊接到上級單位關于北上抗美援朝的指令令,除留下少數人留守外,其他戰士隨部隊北上。

我們徒步一路急行軍,經過四會、佛山到武漢,從武漢坐火車到沈陽,在沈陽休整和訓練,然后奔赴丹東,渡過鴨綠江來到朝鮮的開城附近駐扎。”

伍老先生這時候皺著眉頭,吸了吸鼻子,一臉嫌棄的模樣:“你們不知道啊,從武漢到沈陽的那趟火車真的很臭很臭。因為那原本是運載馬匹的火車,放下了馬匹就接上了我們,唉,太臭了。”

他的手還在鼻子前揮了揮,仿佛當年的惡臭,跨越70多年依然驅之不散。

“從廣東到沈陽,從南到北,你們冷嗎?”我問。

“好像也沒覺得,就算冷,跳一跳動一動就好。”

伍老先生的回答輕描淡寫。

但是從南到北一路轉冷,廣東兵都穿著單薄的衣服,感覺到寒冷是必然的,他們就不停的動,不停的跳,但是斗志昂揚,讓他只記得當時的激情,忘卻了當年的寒冷。

“我的第一套軍裝是在武漢我們發下來的”

伍老先生笑著在膝蓋上比劃著:“是短褲,是收繳的國民黨的軍裝,沒有領章。”

“到了沈陽,天氣已經轉冷,中國人民志愿軍的軍服發放下來,我穿上軍裝,心情十分激動,我是軍人,我為保家衛國而戰。”

我仿佛看見那個英姿勃發的18歲小戰士,穿著志愿軍軍服,站立著軍姿,舉起右手,肅然敬禮的模樣,眼中閃著光,心里翻涌著保家衛國的激情與理想。

我問:“您在朝鮮戰場上,有什么難忘的事情嗎?”

伍老先生:“也沒什么,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問我吧,我就告訴你。”

我看了看麗麗,因為實在不知道從何問起。

麗麗說:“爺爺,您記不記得在朝鮮作戰時,有一些什么人讓你特別記得住的呢?或者是有些什么事情印象特別深刻。”

伍老先生良久沒有回答,瞇上眼睛,努力在回憶著。

也許,年代久遠,往事在記憶深處已經塵封太久了,

很多事情一下子想不起來,又或者是故事太多,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的班長和戰友】

良久,他才開口:

“我記得我的班長,他對我們很好,把我們都安全的帶回國了。

1951年2月,我跟隨部隊從長甸河口入朝,成為楊得志19兵團轄下65軍193 師579團2營機炮連2排5班戰士,入朝不久旋即參加了第五次戰役。

2排5班有12名戰士,在班長的帶領下,我們圓滿完成作戰任務,最后都安全的回了國。

我的班長叫易德洋,當年是一個三四十歲的湖北漢子,他曾經是閻錫山的兵,后來參加了解放軍。

他來到朝鮮戰場比較早,他的班經歷了戰火的洗禮,12名戰士,活著回來的只有4名戰士,我們是新兵補充力量。

他的話不多,但是卻是很關照我們,都是十七八歲的新兵,什么都不懂,他什么都教。

他很厲害,帶的班也很厲害,曾經用重機槍擊斃五百多名美軍。

班長和戰友們對我還特別好,因為我個子瘦小,重機槍他們都是不用我來扛。

當然我也不落后,每次都很勤快的修工事,打仗也很勇敢。

記得我加入中國共產黨,就是在朝鮮戰場上寫的入黨申請書,是在戰壕里,和7位戰友一起宣誓,加入中國共產黨。

班長對我好,我也對他好,有一次他感冒好久,真的很不舒服,我給他煮了白粥端給他吃,他說:“這小廣東真不錯。”

“那時候,我們總是白天隱蔽,晚上行軍,還要隨時準備戰斗,還要防備美軍的飛機和炮彈襲擊,平時都是吃干糧為主,真的很少可以吃上熱飯熱粥。

當時我們班已經沒有廣東老鄉了,到了沈陽后,和我們一起的廣東兵都分散在各處了。我們班12人來自不同的地方。”

老先生不止一次的感嘆道:

“我們太幸運了,12人全部都安全回國了,比起那些犧牲的戰友,我們太幸運了。”

每當問道伍老先生:“在朝鮮戰場上苦不苦?是不是很危險?”

他總是輕描淡寫的回答:“沒有什么啊,都是那樣的,不苦,回來了就沒危險。”

能夠活著回來,就是幸運的一切的苦都不算苦。因為很多戰友,就留在了那片陣地上,再也回不來了。

【戰場的糧食】

我問:“《長津湖》電影里,他們吃冰凍土豆,你們也吃嗎?在戰場上會不會很餓?”

因為我對抗美援朝戰役的印象來自于影視劇,從以前的《上甘嶺》、《英雄兒女》到現在的《長津湖》……

伍老先生說:“不餓不餓,我們有糧食,每個人都會背上七天的口糧,有幾條袋子裝著。”

“幾條袋子?”我不解。

“就是厚實的長條布袋,分別裝著炒面,炒米,大米,還有壓縮餅干。平時行軍就喝水就著吃炒面炒米,如果安營扎寨就有機會煮點米粥吃點熱的。”

“其實我們經常吃的“炒面”是用小麥粉、高粱粉,還混合了其它的粗糧加鹽炒熟。我們隨身背著一條“炒面”布囊,餓了的時候就抓一把炒面,塞進自己的嘴里,喝點水,如果沒有水,就隨手抓一把雪放在嘴里。”

說到這里,伍老先生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你們不知道,還在沈陽的時候,我們班有一個特別好大的東北戰友,他吃飯可是不得了,做十幾個人的飯,他能吃掉五個人的飯量,又吃得快,來得慢的人都幾乎沒得吃。”

“啊?那咋辦?”

“我們班長好啊,也沒說什么,看他吃完了,大伙兒還沒吃飽,再去煮一次。班長說個頭大吃多點也是沒辦法,都是窮孩子。”

“在戰場上怎么辦?他帶多少口糧才夠7天吃?”

伍老先生說:“后來他沒有去朝鮮,留下來去其他部隊了。是啊,七天的口糧也很重的,加上行軍包還有槍支彈藥,每個人都是負重前行。”

“還有一個廣東的戰友,凍傷了腿被截肢了,只能復員回去了。”伍老先生嘆了口氣。

“你別看我個子小,只有九十多斤,我可以背120斤的東西”一會,他又自豪的笑了。

“您也會挨餓吧?”我問

“沒有沒有,我們還是有糧食的,最長的一次也就是十多天沒有供給,那時候轟炸很厲害,十幾天都在山洞了,也是會出去找點野菜野果吃。”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和麗麗面面相覷。

十幾天沒有糧食供給也不算事,因為他總是和最困難的志愿軍相比,別人回不來了,他們能回來是幸運的,別人長期缺水斷糧,相比之下覺得餓十幾天不算什么,因為還能找到野菜充饑。

“有時候,朝鮮的阿瑪尼還會給我們送糧食。”伍老先生強調說。

【送糧食的阿媽妮】

由于志愿軍后方供給線經常遭到敵機的瘋狂轟炸,車輛被炸或受阻,志愿軍的口糧很難得到及時補充。

有一次,在前線的我們,被敵人用排炮和飛機封鎖我方陣地的前后地方,我們非常被動,已經好幾天沒有吃的了,大家都餓得要命!

當地的朝鮮群眾得知了這種情況,便自發地將其家中僅有的糧食煮成飯,用布面包好,裝在草袋里,頂在頭上,一路走來。

恰好,這時敵機又飛來了,我們連忙用現學的朝鮮話大喊:“飛機來了,快隱蔽!快隱蔽!快往防空洞來!”……

朝鮮群眾冒著生命危險給我們送飯,使我們度過了難關,我們感動不已,用簡單的朝鮮話不停的感謝大娘、大嫂的真誠支持。

我們堅信勝利一定屬于中朝人民的。”

【激烈的戰況】

我們19 兵團的主要任務是強渡臨津江,殲滅西線美軍右翼————幾處要點和開城、長湍之敵人。

當時西線有美6個師,英、土耳其各1個旅,南朝鮮3個師。

我軍采取多鉗合擊的方式穿插前進,在進攻過程中,第64軍被美軍強大火力阻住,未能穿插前進。我65軍的2個師又接踵而至。

五個師六萬多人擠迫在臨津江南岸約20平方公里的狹窄地帶,連續兩天遭受美軍密集火力的攻擊,又空投很多凝固汽油彈,遭受較大傷亡。

我64、65軍真是血灑臨津江,戰斗異常激烈,且傷亡較大,是入朝以來最為慘重的一次,但我們最終還是取得了勝利。

第五戰役的第一階段,殲敵的人數23萬。

不久,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又開始,我們在開城、漢城方向作戰,我參加了西場里北山和67商地攻堅戰斗,打得非常激烈,我受了輕傷。

第五次戰役歷時50天. 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斃傷俘敵8.2萬余人(其中志愿軍殲敵6.7萬余人),挫敗了“聯合國軍”以側后登陸配合正面進攻,在朝鮮蜂腰部建立新防線的企圖。

第五次戰役結束后,我們擔負保衛開城的任務,并參加局部反擊戰,

1952年春夏又參加鞏固陣地戰和秋季反擊戰,1953年春又為反美軍登陸戰作準備。

【一個慰問袋】

我家珍藏著一個慰問袋,它是我在朝鮮戰場的的獎品,已經70多年了,雖經幾次搬家,但它始終伴隨著我。每每拿出來觀賞,我雙眼就會濕潤,凝視著它,就會想起在朝鮮的戰斗歲月。

那年,我在朝鮮西線一個無名高地修筑工事,準備大打一場。根據上級要求,我們很快就完成了土工作業。

由于我一向工作積極,戰斗勇敢,受到班排的表揚,那時我作為積極分子代表,到開城參加祖國人民慰問團慰問演出,慰問團給每個人一個慰問袋,袋里裝有牙刷牙粉、筆記本、藍墨粉和鉛筆等。

我可高興了,很久沒有刷牙了,真是及時雨,而且又有墨水粉用來寫字,于是我開好墨水粉,在筆記本上對敵宣傳:“呀撥哨——頭杭哈哪,志格治安南達!”(朝鮮語,譯音)意思是:“老鄉投降吧,我們優待俘虜,保證你們的安全。”

回來后,我把慰問團演出的情況向全排作了匯報,戰士們群情激昂,高喊口號:“打倒美帝國主義!一定要以實際行動報答祖國人民的關懷!”

我十分珍惜這個慰問袋,有它在身邊,渾身充滿力量,工作更加積極,戰斗更加勇敢,它一直陪著我打敵人。

回國后,這個慰問袋始終裝著我們戰友分別時互贈的小禮物和分別后的來信,裝著我們的友情。有空的時候,我經常拿出戰友的小禮物和來信——來看一看、翻一翻……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但隨著時代的變遷、各人工作單位的變動、電話的普及,加上年紀大,信件越來越少。戰友們來自全國各地,天南地北,相聚的機會很難,見面很少,慰問袋就成了我懷念戰友的一種情思。

回到廣東后,我更思念我的戰友,不幸的是,多年前就與連長湯成,排長馬國福、孫玉秀,班長易德洋、曹宗貴,以及戰友李恩榮等失去了聯系,現在我們都是老人了,真不知他們還是否健在?如果有機會見面該是多好啊!

【汽油桶燒雪洗澡】

在朝鮮戰場上的衣食住行,讓我產生了深深地好奇,我問:“在戰場上,怎么解決洗澡的問題啊?”

畢竟天寒地凍,又要行軍打仗,真的有點難以想象。

伍老先生沉默了,在回憶著,許久才說:“那時候啊,其實很少能夠洗澡的。”

他又沉默了,思緒仿佛把他再度帶回當年的朝鮮戰場。

等了許久,老先生都沒有開口講話。

麗麗忍不住問:“不洗澡不是很臟嗎。”

老先生回過神來,說:“是啊,很臟,”連續作戰了好幾個月,都是行軍,打仗,修工事,每天還要躲避敵人的飛機大炮的轟炸,不洗澡不刷牙也是很正常的事。

麗麗說:“我以前聽您說過可以用汽油桶燒水洗澡,是真的嗎?”

“是真的。”伍老先生皺了皺鼻子,仿佛聞到了什么不尋常的味道,一臉嫌棄。

“唉,太臟了,前面兩三個還好,四五個之后,就簡直沒法看,黑乎乎的,一層又一層虱子。”

我聽了,頭皮一陣發麻,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麗麗追問:“這么恐怖啊,趕緊換水啊。”

“哪有那么容易啊,就是一個接一個繼續洗,能夠有熱水洗澡已經很不錯了。”

“那時候白天隱蔽晚上行軍,敵機經常投炸彈,幾個月不洗澡也是正常的事,頭發、胡子長長了也沒法理,身上臟兮兮的,又是土又是汗還有血跡,反正就每一處干凈的。

渾身長滿了虱子,身上都是一股臭味,不過自己聞慣了也沒當一回事。”

“呃,渾身虱子,不是很癢嗎?”我問。

“唉,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都不在意了,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嘛。”

伍老先生還是說得那么輕描淡寫,仿佛他去的不是兇險的現場,而是去哪里旅行,溜達了一圈那么的輕松,而我的心卻是緊緊的揪著,感動,還有心疼,那些抗美援朝的戰士們啊,曾經經歷的是怎樣的一段歷史啊。

“你們怎么想到用汽油桶燒水啊?”我問。

“那時候條件艱苦,根本不可能有條件安營扎寨,都是行軍打仗,有時候一天不停的急行軍,走著路都能睡著,休整的一點時間,靠在樹干上也能睡著,也不敢躺地上睡太沉,因為都是冰天雪地,挺容易凍傷出事的。

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啊,沒有地方洗澡,是在難受,大伙兒就把汽油桶的上蓋切開,把雪放進去,廢棄油桶架在石頭上,桶里加水,桶底生火燒熱了就一個一個輪流洗澡。

只能裝半桶水,因為人一坐進去就滿了,大家也是趕緊洗,因為也怕暴露目標,不敢拖延時間。

能夠洗上熱水澡,真的是特別幸福的事。”

“選擇時間地點都很重要,要避開敵機轟炸的時間段,當然很多都是不確定的。

“是在山洞里洗澡嗎?”我問。

伍老先生說:“不在山洞里洗澡,燒雪洗澡的地方都選擇隱蔽的地形,一般在背風的山邊。

絕不能麻痹大意,一但生火燒水,暴露自己的目標,就會引來敵機轟炸,一定要避免遭受不必要的傷亡。”

老先生聊著聊著,嘴角竟然上揚,露出一臉的笑意、一臉的滿足,仿佛此刻他剛好在冰天雪地里,從暖暖的汽油桶里洗澡出來,那份幸福和滿足寫了了布滿皺紋,寫滿滄桑的臉上。

此刻,我理解了為什么老先生一直很通透很淡泊名利的生活,因為苦過了最苦,一切都是甜的,他真的覺得,想在比朝鮮戰場上的遭遇要好得多了,是真的幸福和滿足,充滿了感恩,沒什么值得計較的。

“班長是不是第一個洗?”我好奇。

老先生看了我一眼:“當然不是,每次他都是最后一個洗。”

我知道為什么他一直記著班長了,因為班長一直都是他心中的榜樣,打仗沖在前頭,扛機槍炮彈身先士卒,吃飯洗澡都在最后,對戰士照顧有加。

我心里也對這位素未磨面的易班長肅起敬。

【冰天雪地里行軍和睡覺】

好不容易從爺爺的回憶中緩過勁來,真的感恩現在的生活真好。

是啊,活著真好,能夠吃飽飯、睡好覺、有書讀真好,所有的苦,和他們相比都算不上苦,所以我真的感恩和知足。

通過伍老先生的一番講述,我的心靈真的受到很大的震撼與沖擊。那些遙遠的只出現過在影視劇的抗美援朝戰爭,我們在為《長津湖》

流淚感動,但是遠遠不及于聽到當年的小戰士、今天的老人家那么輕描淡寫的敘述來得震撼。

回過神來,我感嘆道:“在朝鮮戰場上衣食住行都不容易啊。”

伍老先生說:“也沒什么啦,大家都這樣,很有信心也很有激情,打敗美帝主義保衛朝鮮,就可以回家了,很自豪的。”

“那時候條件艱苦,根本不可能有條件安營扎寨,都是行軍打仗,有時候一天不停的急行軍,走著路都能睡著,休整的一點點時間,靠在樹干上也能睡著,也不敢躺地上睡太沉,因為都是冰天雪地,挺容易凍傷出事的。

大家也挺樂觀的,反正天當被、地作床,哪里都可以睡覺,也能夠隨時起來戰斗。

每天天除了行軍就是打仗,為了躲開敵機的轟炸和趕時間,我們都是白天隱蔽夜間行軍。

黑夜里行軍也挺艱苦的,道路崎嶇不平,視線更不好,夜里也會特別困,有時候眼皮都打架,有時候走著走著都不小心睡著了,但是腳步卻沒有停下來,在半夢半醒中仍在機械地不停邁步朝前走。

就這樣迷糊瞇上幾分鐘,很快就能夠清醒過來,恢復體力繼續朝前走,為了不出現意外摔倒,身邊的戰友都會互相扶持一下的。

在冰天雪地里睡覺也是常態,走到哪里睡到哪里,根本不講究,一般部隊宿營總是選擇較為隱蔽的樹林和山溝,經過一夜的急行軍,一到宿營地,也不管臟不臟了,倒在地上就睡。

如果能夠找到稻草鋪上就算很幸福了,太冷了大家席地而睡,都會和戰友靠在一起取暖。

周圍都是雪,白茫茫的一片,能夠打開背包拿出行軍被,蓋上白披風掩飾一下睡個好覺都是很幸福的,如果遇上有山洞能夠隔風擋雨更好了,但是也很少遇到。

如果遇上雨天行軍就更加艱苦,自己身上都是濕濕的,地上到處都是泥濘水漿。宿營也很難找一塊干爽的地方,實在沒辦法靠在樹干上用背包帶捆住,閉上眼睛站著睡其實也睡不得好,就打個盹也能很快的緩過來,繼續行軍。”

【戰地烽火】

“在朝鮮戰場上,最難忘的應該是殘酷的戰斗吧,在面對炮火轟炸,會害怕嗎?”我終于把問題轉向戰斗。

伍老先生說:“不怕,有個什么可怕的,打回去!”

“真的一點都不害怕嗎?”

“真不怕,都沒想過要怕,就是要狠狠地打!”

“您受過傷嗎?”

“沒事,都是小事。”

旁邊老先生的大女兒插嘴說了一句:“!你的肩膀受過傷的。”

伍老先生笑笑,聳聳肩膀,好像在找找還有沒有了痛覺。

“為什么您總說沒什么啊?感覺您像是打了一場假仗,去朝鮮溜個彎就回來了。”我笑了,調侃道。

“那也不是,戰斗還是很激烈的,只是相比之前的戰斗,我們已經算是很好,我們去的時間稍微晚點,最艱難的戰役已經打過了。

我們受到的飛機轟炸比較多,直面的戰斗沒有以前的大規模,不過也很幸運啊,敵機投彈轟炸,離我最近的炸彈不到五米。”

伍老先生說起來還是心有余悸。

“那時候你受傷了怎么辦啊?”

“沒事,我們有衛生包,,大家互相幫忙包扎一下,繼續打!輕傷不下火線。”

【反擊美軍細菌戰】

1951年初,中國人民志愿軍將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擊退至三八線,美軍為了扭轉敗局,公然違背國際公約,悍然發動了慘無人道的細菌戰。

為此,我志愿軍衛生部迅速作出決定,建立“前線反細菌戰防疫檢驗隊”,衛生員對戰士進行防病毒、防毒蟲知識的指導。

那時,我們部隊在朝鮮文興里的龍山洞、磨頭山。美軍飛機大多數先白天偵察,后晚上投擲細菌彈,細菌彈落地后彈開兩半,每一半有數個隔層,隔層內攜帶傳染病菌的老鼠、螞蟻、蚊子、跳蚤等活蟲,到地面后便四散奔逃。

有幾個晚上,敵人在我陣地后山坡雪地上,撒了好多帶細菌的黑色有翼大螞蟻,螞蟻到處亂扒,還會棄翼而逃。

由于我部隊軍醫早有準備,我們打了預防針,不怕它,于是我們更加努力挖坑道交通壕和機槍陣地,敵人發現細菌彈未發揮作用,就不時地打炮過來,又用大口徑機槍掃射。戰斗越來越緊逼,我們晝夜挖坑道,加快進度。

敵人還不死心,一天從早上到傍晚,來了幾十架轟炸機,低空俯沖,輪番轟炸我陣地。我們惱火不了,我便架起重機槍對著敵機開火,敵機見我們還擊,見勢不妙,再也不敢低空俯沖,糊亂地投彈,亂掃一通就走了,我們勝利地保住了陣地,受到了連、營的表揚和嘉獎。

《戰地歌聲》

我好奇:“我看電影會看到有戰地文工團在路邊演唱打氣,還會要陣地上演出,是真的嗎?”

伍老先生說:“那是文藝兵,他們的演出很鼓舞人心,我還跟他們學唱歌和學樂器。”

他微微的笑了。

在烽火連天的朝鮮戰場,不只是血肉模糊的機槍掃射和飛機轟炸,不只是晝伏夜行的急行軍,不只是風餐露宿的戰斗場景,還有激蕩人心的話劇歌舞,鼓勵著,感動著戰士們一路前行。

在朝鮮戰場的文藝兵戰斗員、宣傳員、救護員“三員合一”,不止是文藝宣傳,還擔負著醫療救護、后勤保障的任務。

拿起樂器唱起歌來跳起舞,他們就是活躍的文藝兵,拿起槍扛起炮彈他們就是戰士,拿起紗布藥品,他們也能化身戰地護士……

“宣傳隊的下來的時候,戰士們都特別的開心。他們排演節目的時候,我們也會在旁邊看,有時候也會跟著學唱歌,學樂器,我們互相的加油鼓勁。有時候我們也會一邊修工事一邊哼著歌。”

老先生給我們唱起來“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我們也忍不住跟著哼唱,熟悉的旋律,仿佛一下子讓他重返戰場。

【悄然回國】

“您什么時候回國的?”

“1953年”

“是通知說戰爭結束了,可以回國嗎?”

“那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以說!”伍老先生把手指擋在嘴邊做一個禁言的手勢。

“那是不可能說的,因為誰都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會有戰役,我們只是接到命令就行軍,是回到鴨綠江邊,才知道這次是回國了,但是也沒有明確說還要不要再出發。”

“后來就沒有再出去對吧?”

“沒有,1953年10月回國,我被編入海軍————東海航隊1083支隊,參加解放一江山島戰役。

【加入海軍?解放一江山島】

“1953年10月回國,我跟隨部隊在跨過鴨綠江,回到丹東,再行軍回到沈陽。

沒有人知道戰爭什么時候結束,還需不需要再次踏進抗美援朝的戰場。

與朝鮮戰場上艱苦相比,訓練的苦根本算不上苦。

每天的高強度訓練,隨時為戰斗準備著。解放軍戰士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事實上當時也真的不覺得苦不覺得累。

再苦都沒有在朝鮮戰場上更艱苦更累更危險了。

我投入了艱苦訓練中,真的特別的拼命,因為現在每一份努力,都是日后戰場上的底氣,有強壯的身體,過硬的本領,才能更好的打擊敵人,也更好的保存自己。

日子在訓練中一天天過去,這是我最平靜也最踏實的日子,經過了戰爭的殘酷,我真的很慶幸自己和戰友能夠活著回來,更加珍惜和平的時光。

我沒有接到再次出發朝鮮戰場的命令,就收到被編入海軍——東海航隊1083支隊的命令。

“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我們一切行動聽指揮,聽黨話跟黨走就絕對沒有錯。”

“海軍,是那種穿著橫條的海魂衫,帶著有飄帶帽子的海軍嗎?”我聽著眼睛一亮,那可是我童年留下的很美好的海軍形象,覺得帥呆了。

“嗯。那是我們的海軍服。”

在相框上找不到海軍時期的照片,有點遺憾,我們就很興奮的在網上搜尋,看到一張張海軍的老照片。

那些風華正茂的少年郎意氣風發,風華正茂,眼睛閃閃發亮,黑白照片上一張張陽光又堅毅的臉。

就是這群人,守護者我們國家的海防線。

后來,親友把伍老先生的海軍照片翻拍過來,哇,真的好帥。

我心想:“海軍生活一定好浪漫啊。想起了一首老歌《軍港之夜》困境,軍艦、海風,穿著海軍服的戰士……”

其實,浪漫只是我的臆想,現實的海軍生活是刻板艱苦的,而且更是一個全新的陌生的挑戰。

“您一開始就選擇參加海軍嗎?”

“嘻嘻,沒有”伍老先生笑了,“當時我去考空軍,可是沒考上,因為轉圈圈不過關,頭暈。”

我記得影視劇都有展示過空軍的訓練,有一個場景就是人在一個大鐵圈上不停的滾動。

“海軍也怕暈船吧?”

“不怕,那個能克服。”伍老先生說。

“加入了海軍,一切都是新的,每天都覺得活力滿滿,有很多不同的東西要學。

1955年,我跟隨部隊參加解放一江山島戰役。

這是一場意義重大的戰爭,我能夠參與也是很自豪的。”

我在網上查找一下資料,原來一江山島戰役真的是特別的重要,這是陸海空三軍聯合登陸作戰,在我軍作戰史上尚屬首次。

一江山島位于臺州灣椒江口外,西距海門(椒江)16海里。它由南一江、北一江兩島組成,總面積為約二平方公里。

建國后浙江沿海大部島嶼都已經被解放,一江山島直到1955年仍被國民黨軍隊盤踞著,成為國民黨軍隊 與美國勾連,把一江山島作為跳板,對大陸沿海地區進行了五百多次襲擾活動,使沿海人民的生命財產遭受嚴重損失。

為了挫敗美蔣“共同防御”的陰謀,保衛沿海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華東軍區根據中央軍委的命令,決定海陸空三軍聯動解放一江山島。

保家衛國的陣地從陸地轉到海上,轉到軍艦上,伍老先生很自然的接受著改變:

“在海上作戰要面臨著很多新的問題,要學習船上的知識,我跟著老船長學習駕駛,學習航海圖,學習維修機器,還要克服暈船,所有一切都是新鮮的,但是困難更加激發起我的學習和戰斗的熱情。”

海上的戰役,又在老先生的輕描淡寫中一帶而過。

船上的時光,是最好的學習時光,戰士小伍如饑似渴的跟著有經驗的人學習,孜孜不絕,一邊做一邊問一邊學。海上的烽煙,激烈的炮火,都成為他學習新技能和不斷進步的背景和底色。

“一江山島解放后,加入海軍剛組建的船運大隊。我們當時的任務主要是巡邏和運輸物資。”

“您所有的航海知識和技能都是自學的?”

“老師傅會教一下,就是每次你做什么,他就告訴你,具體要怎么做,這是工作。但是要學不同的知識,就要和不同的人去學,自己多問多練,慢慢的,這些都會變成自己的本事。沒什么難的,只要你肯學,功夫不怕有心人。”

只在學堂讀過兩年書的伍懷,就這樣憑著自己的努力好學,成為了有著豐富航海經驗的技術兵,還作為技術指導員給戰友們作培訓。

教是最好的學,一邊學一邊做也一邊教,成為公認的技術骨干。

聽到這里,我整個人被鎮住了,當時的年代,沒有學歷,沒有基礎,沒有好的老師,沒有專業的教育和訓練,但是,新中國就是在一群懷著報國熱情的年輕人,在工作中生活中,不斷的通過學習和實踐,提升自己,也報效祖國。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上吧,只要肯學就能學好,也能夠做好。”

伍老先生的話就是這樣的樸素。

【陸軍的水兵大隊】

“您當海軍有多久啊?”我問。

“1956年,從舟山海軍調到福建閩中船運隊,后叫水兵大隊。”伍老先生說。

“那水兵大隊還是海軍嗎?”我追問。

“不是,屬于陸軍的水兵大隊。”

雖然不是海軍,還是仍然駕駛船舶守護在海岸線上。

那時候負責到上海、寧波接船回福建,也會運輸物資補給。

經過在海軍的歷練,讓我在水兵大隊的工作更加得心應手。但是我依然還是不斷的加強學習。

認識到掌握開船技術的重要,對海上作戰特別重要,在工作空余時間,我認真學習船艦理論知識,掌握了開船技巧,并且自學船舶機械維修技術。

不只是自己學習,我還給新兵當教官,把自己的所學的技能傾囊相授。”

“一點都不藏私啊?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嗎?”我調侃道。

“不怕,只有大家的技術都過關,我們的整體戰斗力才能夠有效的提升。”

這就是老兵的樸素心愿,也是無私的奉獻精神。

“那時候不再打仗了吧?會航行會有危險嗎?”我問。

“也會有的,因為我們的航線不斷的往返,經常都要經過金門媽祖,金門島的國民黨軍隊還是會發炮彈攻擊。

“那會打起來嗎?會被擊中嗎?”我驚訝。

“我們沒有被擊中過,也不怕,就這么大大方方的開船經過,但是也會比較小心。

有一次開小艦艇執行任務,在金門島附近觸礁擱淺,引起了金門島敵軍的注意,而我方艦艇又不能動彈,情況危急。后來及時脫險安全返航。這次的遇險也更加堅定我提升開船技術和船舶維修技術的決心。”

“60年代初,我水兵支隊歸28軍管轄,我被調到水兵大隊修理所任所長。

60年代末,28軍北上山西,29軍接管水兵大隊。”

隨著水兵大隊不斷發展壯大,后來有了登陸艇、艦艇、快艇,負責南日島、平潭島、湄洲島沿海海域的巡邏,防敵保民,雖然工作平凡重復,但是保家衛國讓我們都保有熱情。

【閃婚的鉆石婚】

聊著保家衛國,我忽然就八卦起來,問:“您是當兵的時候結婚的吧?您怎么認識奶奶的?”

伍老先生“嘿嘿”的笑了一下,仿佛有點靦腆:“也沒什么啦,就是探親回家五六天,剛好嫁到鄰村的勝傳老婆回來,說給我介紹一個女孩子,就結婚了。

我們驚呆了,麗麗更夸張,聲音都放大:“回去五六天就把奶奶娶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這么短的時間就可以娶到老婆呢?真的勾起了我們強烈的好奇心。

老先生笑了笑,好像臉上的笑容都好像帶著有一點點得意。

他說:“勝傳老婆是我們村嫁到鄰村去的,聽說我回家,就來說她嫁的村子有個姑娘,要不要見一下?我就說好。”

“下午她就帶著那個姑娘來了,大家也覺得合適,晚上我就跟著她們到了岳父家,第二天就去登記,第三天我就要返回部隊, 她就跟著我走了。”

“哇!閃婚吶!”麗麗在旁邊大叫:“奶奶怎么一下子跟你一個陌生人走啦?就這么結婚啦?這么簡單?”

“是啊,就這么簡單。”

老先生一臉的淡定的笑容。

我們都覺得匪夷所思,便繼續八卦:“奶奶看上你你穿軍裝很帥嗎?”

老先生笑一笑,擺擺手:“沒有沒有……”

我和麗麗對視一笑:“沒有是不可能滴!”

繼續追問:“奶奶年輕時是不是很漂亮?”

老先生繼續笑著擺擺手:“沒有沒有……”可是都笑不攏嘴的樣子了,連混濁的眼睛都變得閃閃發亮。

“那時候她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

我腦海馬上想起《小芳》這首歌:“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那時候真的是貧困艱難的年代,想必姑娘家也不會穿的特別漂亮,應該是樸素大方的。但是長著長長辮子的年輕姑娘,就這樣走進了年輕的戰士心里,也從此走進了他的人生,在漫長的歲月里相伴相守六十多年。

麗麗說:“我家小姑跟奶奶長得很像,小姑很漂亮,我想那時候奶奶也是很漂亮。”

我們好奇:“就是這樣子?看著大家覺得不錯,就馬上當機立斷就去了姑娘家提親,你怎么提的親啊?有沒有擺酒?”

“什么都沒有。”老先生說。

“你帶了什么東西提親沒有?”麗麗問

老先生攤了攤雙手:“沒有什么都沒有。”

“沒有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嗎?”麗麗笑得有點夸張了。

“沒有,真沒有。”老先生平淡的語氣讓我們不淡定了。

“連個雞蛋都沒有啊。連個水果什么都沒有?”

“沒有。”

好吧,看來沒有就是真的沒有。

“什么都沒有就把人家一個大姑娘帶走啦?”

“嗯”

“那你怎么叫她爸媽?”麗麗問

“她叫什么我叫什么。”伍老先生的淡定回答又讓我們驚嘆不已,不禁大笑。

“我要和兒子說,讓他向爺爺學習,以后也帶個大姑娘回家。”麗麗哈哈笑起來,我們仨都笑了。

當我看到了他們年輕時的合照,一家三口,是剛生了大女兒的留念,吳老先生說:“那時候她就是這樣子。”

照片中女子,圓圓的眼睛,長長的辮子,溫婉的笑容,而年輕的軍官穿著帥氣的海軍大衣,還有可愛的孩子。

我明白了為什么奶奶會愿意跟著爺爺走,有一見鐘情,因為真的是帥哥美女的搭配啊。

記得有一篇小學時代有一篇課文,魏巍寫的《誰是最可愛的人》,最可愛的人就是抗美援朝的戰士啊。

解放軍最神圣的名字啊,所以,就算是一次見面,也可定終身。

伍老先生說:“她后來也是有埋怨的,說是做軍人的妻子太苦了。”

就這樣,一次鐘情,便去見家長,還毫不客氣的跟著女孩叫爸媽,很輕易的打動了家鄉,次日便去登記結婚,第三天便跟著這個還很陌生的軍人踏上未知的路。

那時候是走路經過四會、佛山再到廣州,在廣州坐車到福建,來到部隊,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伍老先生說:“她是很辛苦的,不識字,我也要很快就要航行,不常在家,她又不識字,也言語不通,那時候是住在老鄉家,各種的不適應,可是沒辦法,我也不能照顧很多,所以她是很苦的,生幾個孩子我都不在家,都出海了。”

老先生的聲音里還有著對妻子深深地的愧疚,覺得當年沒有照顧好她,讓她受苦了。

我問麗麗:“老先生的愛情故事三言兩語便講完了,你有什么故事補充嗎?”

麗麗說:“爺爺把以前在戰場上吃的苦都說得那么輕描淡寫,他哪里會把自己的愛情故事當一回事啊。那個年代的人,也不會說什么愛情吧,他們就是這樣相守了六十多年。”

“記得有一年奶奶住院,還說:明天是我們金婚。

麗麗問她結婚多少年啦?奶奶說六十年。

麗麗說:“那不是金婚,是鉆石婚啦。”

我問:“有什么可以故事可以體現他們的愛情?”

麗麗說:“每次出門都是爺爺拖著奶奶的手,算不算?

飯后爺爺在彈琴,奶奶一邊聽一邊打瞌睡算不算?

奶奶六十幾到八十之間,中風2次,天天煲中藥,半年沒間斷,算不算?

平時喂藥喂飯,出去兜風散步,天天如此,算不算?

在奶奶去世以后,還會念著她的好,還會心疼她受的苦,算不算?”

我沉默著,感動著,不知道用怎么樣的筆墨來形容一段閃婚開始的鉆石婚姻。

不知道那是一見鐘情還是順其自然的開始,只知道后來在漫長的歲月中,經過了很多掙扎很多的痛,才能守護到最終平淡如水的平靜婚姻。

沒有人知道那個長辮子的軍嫂,在言語不通的地方,如何獨自面對各種的生活壓力,就是新婚不久的丈夫長期在海上,連自己第一次做媽媽,都是獨自面對,沒有丈夫在旁,沒有親人守護,只有鄰居老鄉搭一把手,在鬼門關前徘徊。前面三個孩子的出生,伍老先生都沒在身邊,最后的小女兒出生時,終于在家可以陪伴一次,也許,對夫妻倆,都是一個安慰。

那時候物資匱乏的年代,年輕的伍懷雖然不能長期在家陪伴照顧妻兒,也盡可能的為他們帶回足夠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努力的盡好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職責。

當地老鄉們也會關照一下,有時候還會送一些食物。

有時一打開門,門框上有一條蛇,原來是老鄉打死的蛇,送過來給廣東人吃,開門時真把人嚇個半死。

老先生的大女兒回憶小時候的經歷是這樣說的:“那時候我爸經常不在家,他很忙,出海的時候很忙,后來在造紙廠還是很忙。家里都是我媽媽在撐著,我也要幫忙照顧弟弟妹妹。”

他們的愛情,并不是嘴里輕易說說,他們的愛情,是用一生的時間,去理解,守護,陪伴,甚至在不能陪伴的時候,依然惦念。

【軍隊造紙廠的歲月】

我問:“您什么時候離開軍艦?”

伍老先生想了想,說:“1972年,我40歲了,這是人生又一個轉折點,我被調到29軍造紙廠,那是正團級單位。我擔任副廠長,主要抓技術方面工作。

“哇,您那時候是團長啦?”

“那時候是副團級,后來才升到正團級。”

“您是專門負責抓技術工作?”我很驚訝。因為一開始我就聽老先生說他只是在鄉下讀過兩年學堂啊。

伍老先生說:“是啊,我負責技術,其實也沒有什么難的,只要刻苦肯學,技術是可以學會的。”

他指著墻邊的木柜,讓麗麗幫他翻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袋子。

我們打開一看,真的驚呆了。

那是一疊已經泛黃的手繪的設計圖,那些精準的設計圖紙的專業度令我嘆為觀止。

“這都是您畫的?”

“有一部分是。”伍老先生說。

他指給我們看,并解說給我們聽,雖然專業的東西我沒有能聽懂和理解,但是,在我腦海中,清晰的浮現出一些畫面,仿佛看到一個身穿綠色軍裝的伍懷,在深夜的臺燈下,在簡陋的辦公桌前,一個人專心致志的繪圖。

仿佛看到在轟鳴的車間,他拿著圖紙,在耐心的給技術人員們講解和指導;

在故障的機器前,細心的排查,用心的維修,廢寢忘食。

我不知道,一個讀過兩年學堂的農村孩子,是怎樣一步一步變成海軍的技術骨干,又怎樣變成造紙廠主管技術的廠長,所有的技能,都是解決問題中不斷的由零開始學,不斷的精進,從來沒有被自己的起點低而有所限制,甚至從來不想自己不行,而是一門心思只想著怎樣做才能行。

我看到了的不止是設計圖紙,還有一本密密麻麻寫滿日程和學習心得的記錄本,記錄的是在造紙廠的歲月,有技術的分析,有學習的感悟,有生活的記錄,字里行間,是幾十年前一段忙碌而充實的人生,是無法忘懷的激情歲月。

伍老先生笑得很開心:“我們造紙廠在福建當地可是很有經濟效益的。我還幫助地方政府建造紙廠,后來又為29軍后勤部生產隊設計建造磷酸廠。”

語氣是滿滿的自豪。

而我的心里是滿滿的敬佩。

無論在朝鮮戰場上開槍放炮,還是在軍艦上掌舵航行,還是在工廠執筆設計,只要是有需要的地方,他就努力的做好,有條件上,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上,真正做到排除萬難完成任務。

伍老先生對我們的夸贊,還是那句話回復:“很平常啦,只要肯學,就沒什么難的,解放軍都應該是這樣。

我在槍林彈雨中幸存下來很幸運了,反正就是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

“那段時間還是很安穩的,也能夠多一點在家的時間。”他的語氣里有一絲的安慰。

那時候,生活算是相對穩定了,雖然仍然還是一心撲在工作上,畢竟所有的東西都是全新的,抓技術抓管理還有數不清的各項工作,但是相比之前在海上航行,一出門就是幾十天不在家的日子,已經好很多。

那時候,妻子也在造紙廠有一份工作,孩子們也漸漸的長大,回想起來,伍老先生還是覺得很欣慰。

【退休返鄉】

“您什么時候離開部隊的?”

“那是1985年,鄧小平百萬大裁軍,撤銷福建軍區(并入南京軍區),29 軍解散。

由于軍區解散,政策允許年紀大的官兵提前離休、退休。

我歸家心切,提交申請,回家鄉肇慶安置,生活到今天。”

1985年,鄧小平向全世界宣布百萬大裁軍,原本400萬人的軍隊 ,被裁100萬,占比足有四分之一。極大的扭轉了軍隊機構臃腫,軍費開支增大,戰斗力不足的狀態,而人員精簡,武器裝備得到極大的改善,整體提升部隊的作戰性能。

而國家將更多的資金轉去搞建設,祖國建設,社會建設,人民基層建設,對于新中國的發展來說,有著深遠的意義。

“離開部隊,舍得嗎?”

“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就算心里不舍得,也是要聽黨的話跟黨走。

我從當兵起,就一直在部隊戰斗和工作,對部隊有深刻的感情,自己也實實在在做了一些事,貢獻了自己的力量,也感到很自豪和滿足!

而且,我也想家了,人總是要落葉歸根的,那就選擇回家鄉。”

“您是可以選擇留在福建吧?”

“可以,但是我想家了。”

旁邊大嫂說:“如果留在福建說不定更好呢。”

我調侃:“爺爺如果留在福建,后面就沒有你們的故事了。”

大家都笑了。

沒有人會知道每一次的選擇背后會是怎樣的人生,但是每次的選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就好,而伍老先生顯然對自己的選擇相當的滿意。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從17歲離鄉別井,義無反顧的投軍從戎,到五十多歲拖兒帶女退伍回鄉,幾十年的歲月經歷炮火洗禮,經歷風霜雨雪,經歷社會的變遷,生活的浮沉,回過頭來仿佛不過是寥寥數語便能概括,卻是經歷了人生的千錘百煉,仿佛回首已經滄海桑田。

“回到家鄉感覺如何?”

“很好,很踏實。”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根,都有擺脫不了的鄉愁吧,雖然回來,父母不在了,隨著社會的進步,家鄉也在不斷的變化著,可是,家園故土的情懷還是深深地藏在心底。

“一下子退休會不會很不習慣?”

“也不會,因為我回到地方還用自己的技術幫助當地建起了兩所造紙廠。”

“哇,您太厲害了!”我有一次被刷新了認知。

退休回來的一段日子是悠閑的,終于有時間休息,也有時間陪伴家人,特別是一直被忽略的妻子,也有時間可以陪她買菜、做飯、散步和旅行。

“因為我造紙廠工作的經歷,當地的領導邀請我為交塘造紙廠做設計,后來有幫六埠造紙廠做設計。”

依然是平淡如水的陳述,寥寥數語將退休后繼續為家鄉建設發光發熱的歷史概括了,仿佛在工地上來回奔走,在廠房中埋頭苦干,在深夜里加班加點繪圖,都是那么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退休也是閑著,能夠為地方做點事我也是很開心的,還能夠創造經濟效益。”

除了深深地敬意,我還能說什么呢?

這就是一個軍人的使命感和奉獻精神,只要哪里有需要,我就去哪里。就這樣簡單樸素的觀念,就這樣身體力行的執著。

不去多想,干就是了。

在烽火連天的戰場,在熱火朝天的工廠,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勤勤懇懇的做事,老老實實的做人,憑良心,做本分,就這樣簡單。

【感動的瞬間】

【相思】

“做到六十多歲,我就真的停下來了,多陪陪老伴,她真的太辛苦了,還時不時的埋怨當年我總是不管家。”

他又給我們展示了他會的樂器,原來彈電子琴、吹口琴、拉二胡和唱歌,都是自學的,啟蒙教育就是在烽火連天的朝鮮戰場。那些文工團演出的時候,他去看演出,還跟著文工團的戰士學習。

陪伴,就是最長情的告白,雖然妻子依然沒有文化,依然不識字,依然聽了他的彈琴唱歌還是會打瞌睡,偶爾還會抱怨年輕時的這樣那樣的不好,相濡以沫60多年的婚姻,用一輩子的相伴相守,詮釋了什么叫做“愛情”。

奶奶前年因病去世,老先生雖然不說,但是變得更加沉默了,每當有人提起,他是忘了自己對妻子的好,總是記得年輕時自己虧欠妻子太多。“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誓言】

第一天見到老先生,是因為參加他的生日宴,提前到家中只是閑話家常,聊的開心,也得到老先生的同意,我們第二天又約了時間繼續聽他講故事。

第一天老先生穿著悠閑的家居服,第二天,他穿上了整齊的軍裝,左胸前,佩戴著紅紅的、鮮艷的黨徽,那一面鮮艷的黨旗,其實一直飄揚在他的心頭。

我看到了2021年, 伍老先生手寫的入黨誓詞,已經顫顫巍巍的手,卻依然一字一句的把入黨誓詞抄錄下來,因為老花,字很大,筆鋒也不穩了,和旁邊70年代的筆記本密密麻麻的流暢的小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是,不變的,是心中的信仰,和對誓言的堅持:

‘我宣誓:一、終身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二、黨的利益高于一切;三、遵守黨的紀律;四、不怕困難,永遠為黨工作;五、要作群眾的模范;六、保守黨的秘密;七、對黨有信心;八、百折不撓,永不叛黨。”

老先生反復強調:“一定要記住,一定要記住,特別是最后兩條,如果做不到,就要開除出黨!”

在炮火紛飛的戰壕里,他是用生命來宣誓,在漫長的歲月里,他是用生命來踐行,永遠對黨有信心,百折不撓,永不叛黨。

看著老人家寫滿歲月滄桑的臉,依然是堅毅的表情,我深深地折服了,一次訪談,何嘗不是對我生命的一次洗禮呢?

【干一杯】

那天說到朝鮮戰場,麗麗便在電視上搜索播放了電影《長津湖》播放,問:“那時候,真的是這樣嗎?穿這樣的衣服嗎?這樣打仗嗎……”

伍老先生定定的做在電視機前,說了一句:“現在拍的都比較真實了。”然后就一言不發,投入在劇情中,我們陪著看了一會,看夜色漸深,就起身告辭,并叮囑孫女:“讓爺爺看一會,別太累了,明天可以接著看。”

但是那天深夜十一點多,大嫂發過來兩張照片,語音都是驚嘆的:“爺爺現在才看完《長津湖》,他自己去廚房煎了三個雞蛋,還倒了一杯酒在飯桌前喝呢。他都多少年沒有進過廚房啊!”

麗麗把手機遞給我看,笑道:“爺爺是在慶祝打勝仗吧!”

也許,不只是慶祝影片中長津湖戰役呢勝利,這一杯酒,還敬過去,敬現在,敬未來,敬過去的崢嶸歲月,敬回不來的親密戰友,敬今天的盛世安穩,敬未來的民族復興、國富民強。

【盛世如你所愿】

2022年的端午節,我參加了伍老先生90歲的生日宴,他穿著草綠色的嶄新的軍裝襯衣和墨綠色綠裝長褲,雖然不再有徽章,雖然拄著拐杖,但是還是挺直著腰桿,走出軍人的模樣。

大家給老先生敬酒祝福送禮物派紅包,兒孫滿堂,喜氣洋洋。

孩子們給伍老先生戴上生日的皇冠,大家拍著手歡快的唱著生日歌。

老先生低下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吹熄生日上的蠟燭。

我不停的拍照,錄視頻,只想留住這美好的時刻。

我不知道,90歲的老人家會許下什么愿望,只是深深地祝福著他,愿望成真。

盛世如你所愿,經歷了炮火紛飛的年月,經過了艱苦的生活磨練,終于收獲了幸福,這是多么的幸運和福氣。

腦海響起了王菲的歌曲《如愿》

“你是遙遙的路

山野大霧里的燈

我是孩童啊

走在你的眼眸

你是明月清風

我是你照拂的夢

見與不見都一生與你相擁

而我將愛你所愛的人間

愿你所愿的笑顏

你的手我蹣跚在牽

請帶我去明天

如果說你曾苦過我的甜

我愿活成你的愿,

愿不枉啊愿勇往啊

這盛世每一天,

你是歲月長河

星火燃起的天空

我是仰望者

就把你唱成歌

你是我之所來

也是我心之所歸

世間所有路都將與你相逢

而我將愛你所愛的人間

愿你所愿的笑顏

你的手我蹣跚在牽

請帶我去明天

如果說你曾苦過我的甜

我愿活成你的愿

愿不枉啊愿勇往啊

這盛世每一天

山河無恙,煙火尋常

可是你如愿的眺望

孩子們啊,安睡夢鄉

像你深愛的那樣

而我將夢你所夢的團圓

愿你所愿的永遠

走你所走的長路

這樣的愛你啊

我也將見你未見的世界

寫你未寫的詩篇

天邊的月心中的念

你永在我身邊

與你相約一生清澈

如你年輕的臉”

謹以此文,致敬抗美援朝的老英雄伍懷先生。

致敬為保家衛國浴血奮戰,為祖國軍隊的建設和發展做出了貢獻的抗美援朝老兵們。

他們是國家的棟梁;民族的英雄,軍隊的驕傲,是最可愛的人。

期待可以通過笨拙的記錄,分享和傳承他們的精神,記住他們為國為家為和平而戰,為建設新中國奮斗終身的無私奉獻,也激勵我們的后輩繼續勇于拼搏,奮勇向前。

2022年6月25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28,702評論 6 534
  • 序言:濱河連續發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現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8,615評論 3 419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6,606評論 0 376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3,044評論 1 314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1,826評論 6 41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5,227評論 1 324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3,307評論 3 442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2,447評論 0 289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地人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具尸體,經...
    沈念sama閱讀 48,992評論 1 335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0,807評論 3 355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3,001評論 1 370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8,550評論 5 36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發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243評論 3 34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4,667評論 0 26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930評論 1 287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1,709評論 3 393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7,996評論 2 374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