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它從未消失 ,它只是隨著藤蔓不斷生長!
談起三十多年前的入學,我差點就入不了。我一直與父母在田屋里過著與村隔絕的生活,在那兒安靜地長大,遠離了同齡小伙伴,遠離了學校,也悄悄過了七周歲,沒人覺察我已到了入學的年齡。
我的入學源于我二叔,二叔當時是村里的民辦教師。有一天,陽光燦爛,二叔騎車為我們家送一份農具,父母從田里回了屋,與二叔喝茶閑聊,我在堂屋里掃垃圾,二叔看著我突然問母親:“小燕子多大了,是不是該上學了?”母親說:“???她哪能上學,我們忙得緊,她要看弟弟。我還從沒打算她去讀書呢,她干活兒一把好手,姑娘家只要勤扒苦做的,以后在鄉里也能找個好人家過好日子?!蔽沂逡宦?,忙說:“嫂子,這可不行,你得讓她讀,好歹混個小學,不然,村里人不戳你脊梁骨?。辉僬f,大燕子(我姐)都在讀書,她要是沒進學堂長大了不怪你?”母親一聽不好言語了,只小聲嘟囔著:“都讀書了,我可咋辦?”
我懵懵懂懂的:為啥要去上學?我從沒見過學校,也沒接觸過上學的伙伴,更沒人給我分享學校的人與事,上學是個啥活動,好玩不好玩?讀書又意味著什么?對此,當時的我真是一無所知,甚至有點恐懼!
之后,夏季來臨了,我又進入了瘋野模式中,忙著采蓮、摸魚……早已把上學之事忘到九宵云外了。就這樣,曬得黢黑的我,一天到晚赤腳飛奔的我,在隨即而來的九月一號,正式穿上了久違了的布鞋,跟父母回了老家(爺爺奶奶家),因為我終歸要入學報到了。
那天早晨,天陰沉沉的,我記不清我穿著啥衣服了,反倒記得母親扮得很漂亮,特意燙了個卷發,穿了件花布襯衫,走路都帶著風。還記得我背著一個長帶子的軍綠色斜挎包,隨著走路的擺動,它在身側啪嗒啪嗒地響,極不自在。父母領著我,他們走前面,我跟在后面,不時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很快來到了校門口,校門兩側是白色的圍墻,門框上有一列紅色油漆大字,寫著“xx村小學”,大概是風吹日曬,字跡有些模糊。我怯怯地隨父母向里走,路面是紅磚鋪成的,兩旁是大樹,路中央的左右分列著一排平房,那就是教室了,再往里靠右是兩間小平房,就是老師辦公室了。還未進門,二叔和老師們就出來迎接,入學手續辦得很快,母親從手絹里掏了六元錢,交了學雜費,我報上姓名就算完事了。
二叔領著我到了一間教室,跟一個圓臉短發的女老師打了招呼,我就進去了。教室里烏泱泱的滿是人,共分四個組,每組每排兩人,老師讓我坐在第一組倒數第二排靠過道的空位上,坐定后,那位女教師向我走來,遞給我兩本書:語文和數學。接著仔細打量了我一番,低聲地說:“那個卷發的是你媽嗎?你媽真美!”我一聽就覺得特別難為情,頭埋得低低的,老師肯定在琢磨:“這么美的媽媽怎么生的女兒卻是這般!”
教室里有好些人在大聲讀書,仔細聽,聲音集中于當中兩組,原來他們都是老生(讀了一年半載的)或留級生,新生都坐在教室兩側,因為當時是沒有專門的幼兒園的,入學一律上一年級。我傻坐著,和旁邊的同學一樣,大字不識一個,假裝能看懂似地翻開書,書里散發的墨味兒鉆進鼻孔,聞起來怪怪的,但摸了半天新書實在不知所云,光看看里面的圖片,一會兒就翻完了,好不無聊,周圍的同學一個都不認識,也沒人搭理我,野慣了的我真的像是鳥兒入了籠子,渾身的力氣沒了撲騰的地兒,難受不已。第一天,老師也沒上新課,我就這么混混沌沌地待了一天。
終于熬到了放學,我要趕緊回家告訴父母:我要回田屋,再也不要上學了。跑回奶奶家,得知父母早已回了田屋,我整個人崩潰了,像是被人遺棄在了荒野的沙漠,立馬滾地,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來,一整天的憋屈全面爆發。奶奶見狀,無計可施,只有讓姐姐哥哥們輪流地勸我哄我,拿來各種好吃的好玩的,我還是不依,非讓他們所有人向我承諾:明天不用去上學!大家都無奈地點了頭,我這才收住了眼淚。
那一天,我真切地感受到上學很不好玩,意味著我離開了父母,離開了自由快樂的日子。那一夜,噩夢連連,我內心在不斷掙扎,多想逃離這個陌生的家,陌生的學校??!
可我終究擺脫不了。第二天一早,奶奶就叫我起床上學,我蒙著被子賴著不起,姐姐等了我半晌,直到快打上課鈴時才急急地走了。我被奶奶生拖硬拽起來,來不及洗漱吃飯,奶奶一手提著我的書包一手拉著蓬頭散發的我往學校里趕,我拼命反抗,把所有的怨氣都撒潑樣渲泄出去。一路上,我和奶奶像拉鋸似的,她進一大步我退兩小步,奶奶又是個裹腳老婆婆,走得慢,再加上我一路哭嚎折騰,一兩里的上學路如同兩萬五千里長征,她常常累得夠嗆,不住地喘著粗氣叫喚著:“我的小祖宗耶……”。
好不容易來到學校,老師已在上課,見了老師我也不敢哼唧了,躲在奶奶身后不敢進教室,奶奶趕緊給老師打招呼說好話,求她別罰我,老師也不好為難一個累得直不起腰來的老太婆,讓我快快地上了座位。每每此時,奶奶就像打了勝仗似的,略微伸直了腰,舒一口長氣,離開時不忘回頭叮囑我:“鏡子梳子在書包里,快梳個頭,像個瘋鬼樣!”于是,我坐定后開始對著鏡子梳起小辮來,老師也不管我,任由我慢慢收拾。
往后的早晨,我幾乎天天都上演這樣的戲碼:賴床不起——哭鬧不止——奶奶拉我上學——座位上梳頭。那半個學期里,我的叛逆達到了頂峰,簡直成了個潑皮無賴,奶奶都被我整服了,叫苦不迭,說我是最不聽話的娃兒。老師們也習以為常了,遠遠地一看見奶奶拉著我進了校門,他們就跟我二叔開玩笑:“呂老師,快看呀,你娘又牽著你侄姑娘來啦!”二叔總是搖頭苦笑,我初入學的日子就是這么滑稽可笑。
入學第一年,我尚未開智,沒有任何數的概念,一加一不知何意;倒是會寫一手漂亮的漢字,但是一個都不認識。顯然,我的入學沒有給我驚喜,帶來的盡是失望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