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胡書生,不知原籍何地人氏,與本府葉生相善。“三代”初,胡生于侯官就學,屢試煙酒僧不第,自知無從治學,青燈古佛難伴,欲轉從仕途而考選調,然亦數不中,怏怏不樂,便有些癡了。
葉生知其執念太重,嘗謂曰:
“今番不中,未必君之過也。秋試大比之期尚遠,不若尋些事來做。愚兄知賢弟少時頗擅象棋,此間西門,去本府小西子湖甚近,長者多于園中石桌對弈,可自觀之。愚兄將往兩廣一行,伺歸后再相敘也”。
一月后,葉生歸,見胡生身形消瘦,眉宇間隱有黑氣,更異之。問之,曰:“西湖園中善弈者頗眾,初時幾日,吾與諸長者切磋,幾無敗績,吾亦自欣喜,孰料近五日忽來一瘦削猥瑣老者,布下棋局,稱‘五步內破吾棋局者得錢百金,五步外需留'窺棋錢'十金’”。目下已去了十次,這囊中所剩錢財,盡數付之矣!
言畢不覺潸然,念及前者不中之事,觸動心弦,真個大慟。早被葉生以冷水潑面而斥之。曰:大丈夫窮且窮矣,不思雄起,但為婦人事,終日啼哭,助得甚事?明日里且待吾助賢弟討要錢財,你且在吾家中留宿。
翌日黃昏,葉生攜百金,歸而與之。胡生感之,謂葉生出私助己,復淚下,再拜葉生。葉生但冷笑:愚兄亦非大富之家,百金者,實追回也。愚兄試為君言之。
吾前番西往嶺南,得遇奇人,授吾降妖之法。今者,吾觀小西子湖園中猥瑣老者,乃建州武夷山中五步蛇所化。五步之外,欲得生者,需以金與之,實為續命也。幸吾及時,念動真言,請來四值功曹,五方揭諦,六丁六甲,復請得四大金剛,摁住棋盤四角,不與走脫,那象棋棋子,乃蛇精拘得數種毒蛇毒牙所化,善能變化。君棋藝雖高,焉能破妖邪鬼蜮之術乎?
胡生聽的奇了,半晌,忽曰:兄長誆我!太平盛世,焉有妖邪?與兄長相交多時,未嘗聽聞兄長有飛天遁地降妖伏魔之術,家中連神龕亦不見得,何來蛇精訛錢?
葉生撫掌大笑,曰:“賢弟能言及此,知愚兄適才'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尚有救也”。
胡生曰:然則何如?始末終究語焉不詳。
葉生曰:賢弟莫急。豈不聞”重劍無鋒,大巧不工“。破局追款,須得智取。君亦通詩文,可知齊襄王后破玉連環故事呼?那擺棋局之老叟乃一江湖流民,數有前科。吾尋得四位壯士同去,摁住棋盤,敲碎棋子,問老叟曰'今者棋局破否?',老叟連聲不迭曰:'破矣破矣!'。吾向老叟耳語寥寥,老叟遂遁。
胡生曰:兄長辱沒斯文,分明動武,豈智取乎?然則百金得歸,實功不可沒也。
葉生曰:世間欺世盜名者甚眾,無手段而逐虛名者,太區區也!經此,賢弟當警醒,慎之戒之。
胡生曰:是也。然,未知兄長所言者何?
葉生曰:事急從權,吾以閩東福州府方言,誆之,曰'郎家系城管'。
胡生聞聽,周身一抖,若有所悟,不覺站起,不發一言徑自去了。
葉生撫掌而笑,自以為孺子可教也。
越明年,胡生一身官服歸見葉生,葉生嘆曰,吾今方悟管寧華歆之事也!與胡生取關而絕。
注:
- 煙酒僧,研究生的戲稱。
- ”三代“初,大約為九十年代末到兩千年左右。有錯請指正。
- 齊襄王后故事:
秦昭襄王使人獻玉連環于君王后,曰:“齊人多智,能解此環乎?”君王后取椎擊碎之,謝使者曰“已解之矣”。
- 管寧割席:
管寧與華歆,俱為漢末人。初,二人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視而不見,與瓦石無異。華捉而喜,竊見管神色,乃擲去之。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華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后記
九十年代的時候,西湖附近很多擺棋局的攤兒。都是從一些書上或者小書攤兒上截下來的棋局殘譜。擺在路邊,說能解局的能給多少多少錢。我記得我小時候和父親去逛西湖,就有很多像他一樣自覺棋藝不錯的人上前一試。那時候的人沒什么娛樂,像父親這輩人,小時候能玩的東西不多,因此會下象棋的年輕人不在少數。當時我記得,輸一次給10塊,我爸在那兒愣是玩了五十塊,放我媽和我在一旁干等著。在那個一個月工資就三四百的年代,十塊錢不算小數目了。上文中提到的事,對我來說并不認為擺棋局的人就一定是騙子,相比于現在那些騙術,擺棋攤兒的人算是很有道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