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是從未讀過蕭紅任何作品的,就連女神湯唯演的《黃金時代》也一直想卻沒來得及看。不過我很慶幸在上海炎炎的夏日遇見這本《呼蘭河傳》,書中那掩示不住的悲涼、蕭條還有冷漠的人心,若是冬季看上,那寒意將會更加刺骨吧。
但,雖說悲涼卻也充滿趣味,其趣味則體現在對當時呼蘭河的村民人性的披露。比如開篇便說到的那個淹過馬、淹過雞鴨,甚至淹過孩子的“大泥坑子”,人人見他都要繞道而行,一下雨那“大泥坑子”會變得更大,人們只能貼著泥坑邊上的墻走,這個時候大家都開始想辦法了,有人說在旁邊栽樹,有人說拆墻,就是沒人說用土填那個泥坑。原來人們不填那泥坑的原因只是為自己買便宜的瘟豬肉找借口——豬肉之所以賣得這么便宜是因為那是被泥坑淹死的死豬肉而不是瘟豬肉,如此大家便能心安理得的買便宜豬肉了,若是有孩子硬說那是瘟豬肉,那孩子也一定會被大人們故意當著街坊鄰居的面打上一頓。而時不時的因這泥坑所起的事端,也能給這百無聊賴的日子平添一些娛樂話題作為消遣。
雖只是一個“大泥坑子”,卻惹出這么多奇奇怪怪的趣事。當然除此之外還有走街串巷買的麻花、豆腐,扎彩匠手下精致如生的陰宅,鬼節順著河水流向下游的河燈,野臺子戲下人們上演的一幕幕真打真罵真說真笑的活戲,拜娘娘廟之前非要先拜老爺廟的重男輕女……這些趣聞充滿著對那個封建時代的諷刺,同時也充滿著人們對于“人生本就是苦多樂少”認命和墮落。
“若趕上一個下雨的夜,就特別凄涼,寡婦可以落淚,鰥夫就要起來彷徨。那鼓聲就好像故意招惹那般不幸的人,打得有急有慢,好像一個迷路的人在夜里訴說著他的迷惘,又好像不幸的老人在回想著他幸福的短短的幼年。又好像慈愛的母親送著她的兒子遠行。又好像是生離死別,萬分地難舍。人生為了什么,才有這樣凄涼的夜。”
人生為了什么,才有這樣凄涼的夜……對于生活在如今平等理智社會的我們來說,在那個封建迷信的時代活著的人們,過得是怎樣的生活?當是是非非都能輕易被左右誤導的時候,人們又要遵循什么樣的生存法則?小團圓媳婦原本是一個活潑愛笑的女孩兒,在遭到婆婆毒打生病之后硬是被人認為中邪,說閻王爺要招她的魂。在經歷過多次的跳大神、吃各種偏方甚至石頭,被道士貼符、燒替身、用開水燙之后,終于“失了魂”死掉了。用我們受科學教育過的思維去思考,怎樣都無法理解,一個12歲的孩子就這樣在眾人的冷眼圍觀下活生生的折磨而死,在這漫長的死亡過程之中都少不了這些街坊鄰居的“獻計”和看熱鬧時的拍手叫好。
這本書是蕭紅在香港去世的前兩年完成的回憶錄,因庸醫誤診而不得不悲涼的死去,生命的最后幾天,她說“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因此書中對人生的無奈、感嘆和蒼涼,總是綿延不絕的涌上讀書人的心頭。即便如此,也總有些許陽光透過沉重的烏云,細細碎碎的灑下來,讓人無不神往。我想在回憶那些細微的溫暖時,她一定也是歡喜的,因為那一字一句皆是歡喜,歡喜得要溢出來。
“太陽在園子里是特大的,天空是特別高的,太陽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睜不開眼睛,亮得蚯蚓不敢鉆出地面來,蝙蝠不敢從什么黑暗的地方飛出來。 是凡在太陽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連大樹都會發響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對面的土墻都會回答似的。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
我想對蕭紅來說,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光便是跟祖父在菜園子里度過的日子,種韭菜、除雜草、摘花、捉蝴蝶、摘黃瓜,把玫瑰花偷偷放在祖父的帽子上,跟祖父一起笑馮歪嘴子,跟祖父學詩,在儲藏室里搜尋各種寶貝,玩累了就躺在草叢里睡了……我從未有過她這樣快活的經歷,沉浸在她文字勾畫出的美好世界里,跟她一起在菜園子里奔跑嬉戲。
呼蘭河有那個唬人的“大泥坑子”也有美艷絕倫的火燒云;有雨夜聽了讓人傷心傷神、哀怨凄婉的跳大神,也時不時有小豬或者鴨子掉入井中,用黃泥包起來在灶坑里燒上了,用手撕開就冒了油,香氣四溢:有悲天憫人的有二伯、市儈的老廚子,也有和善親切的祖父;有人們的冷漠和惡語,當然還有對這冷漠惡語置之不理,堅強樂觀的馮歪嘴子……
蕭紅一生顛沛流離受盡貧苦,為愛卻得不到,心未死身先死,在她的一生之中,也許短暫的童年才真正無憂無慮的快樂過。因重男輕女,父母和祖母都不甚喜歡她,只有祖父帶她玩教她背詩。而多年后在香港一個潮濕的房間里,她也只能依靠殘破的記憶來回憶呼蘭河上的那段往事,和那些或生或死也再沒有相見過的人。
“那粉房里的歌聲,就像一朵紅花開在了墻頭上。越鮮明,就越覺得荒涼。”
而蕭紅對于呼蘭河,不就是殘檐破壁上的一朵鮮艷紅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