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時“感覺自己像塊肉”、忍受產科醫(yī)生“粗暴的檢查與傷人的話語”、不經產婦同意就進行外陰切開術...近日,法國關于“產科暴力”的辯論引發(fā)了對女性分娩過程的思考。
法國國民保健和醫(yī)學研究所(INSERM)與衛(wèi)生部屬下研究調查評估及統(tǒng)計局(DREES)聯(lián)合從785000名于2016年分娩的法國產婦中,挑選了具代表性的14142人進行產前產后調查。我們或許可從中了解法國女性分娩過程的變化趨勢,并從所謂的“法國產科暴力”爭論中獲益。
“順產也要挨一刀”?側切“殘害”產婦?
網上曾廣為流傳的一篇側切“科普”文章寫道:“所謂側切就是順產產婦生孩子頭快露時,醫(yī)生把外陰用剪子剪開,把孩子強行取出”,“100個順產的初產婦中約有99個會被側切”。
事實上,常說的側切指的是會陰切開術。上述這篇令人望而生畏的“科普”文渲染了側切術的使用頻率與殘酷性。不過,如今備受爭議的側切術原本是防止產婦受更嚴重的撕裂傷。也正因如此,2000年前后世界各國初產婦側切率一度高達63.3%以上,發(fā)展中國家的側切率更是高于發(fā)達國家。例如,1998年,法國“新媽媽”和非初次分娩的產婦側切率分別高達71.3%與36.2%。這一數據在2002-2003年漸漸降到47%。
“會陰切開術常規(guī)化”的這一現象來源于曾流行的“積極管理分娩”醫(yī)療理念:側切使傷口方向、大小人為可控,還能避開重要結構;相比之下,不整齊的撕裂傷口縫合難度高,而且可能傷及肛門括約肌等結構,造成更嚴重后果。
近年來,醫(yī)療界對側切的認識也在不斷變化,并建議減少此種做法。早在2005年,法國全國婦科醫(yī)生團體(CNGOF)就根據調查得出結論——應將會陰切開術使用比率逐漸降至30%以內。而INSERM與DREES機構更是明確表明態(tài)度——“側切在預防會陰重度損傷方面,并無明顯益處”。
由此,在施加更嚴格的操作限制后,法國2016年統(tǒng)計的側切率降到20%。不過,超過三分之一的初產婦仍需經歷側切(35%),而經產婦(非初次生產的孕婦)則低至10%。美國的情況和法國差不多:1979年,美國產婦總體側切率(包括初產婦和經產婦)為60.9%,但在2004年下降到24.5%。
打不打麻醉?法國無痛分娩已成標配
在法國,減輕分娩痛苦的硬膜外麻醉法(epidural analgesia)已然成為“默認”做法。它在90年代開始迅速普及(從1981年的3.9%持續(xù)躍升至1995年的48.6 %)。1994年,法國社會保險部門更是將硬膜外麻醉費用納入報銷范疇。
1995年至2012年期間,無痛分娩增長勢頭雖有所緩和,但已達到極高比率:1998年為58%、2003年為62.6%、2010年為70%,而2012年則達到76%。
硬膜外麻醉:孕婦自行控制給藥
硬膜外麻醉法意在減少分娩過程中的宮縮陣痛,并使產婦保持主觀能動性,甚至有些醫(yī)生會扶產婦下床走動以助產。
目前,法國女性對無痛分娩的接受度也較高:2016年,64%產婦在分娩前就表示“絕對會使用”硬膜外麻醉法,21%產婦“考慮”該可能性,僅有14.6%產婦明確拒絕麻醉。82%的順產產婦使用了這一麻醉法。
其中,更是有過半數產婦(54%)自行控制麻醉程度:麻醉師在產婦背后一針穿刺后,會留置一根細管。這根導管將連接到一個電子鎮(zhèn)痛泵上,產婦可按照自身疼痛程度按泵上按鈕追加給藥,每按一次都會給予一個標準劑量的鎮(zhèn)痛藥。
不過,并不是所有產婦都心甘情愿地選擇“無痛”麻醉分娩法:根據INSERM在2010年的一項調查,26%經產婦不愿意借助麻醉劑。然而,在實際分娩過程中,超過半數(52%)原先拒絕的產婦最后仍接受了麻醉。總體來說,絕大多數(88.3%)產婦表示對分娩期間的止痛方法表示滿意。
值得注意的是,在“生”和“死”的問題上,荷蘭這個國家皆與法國采取相反的立場:雖然硬膜外麻醉在法國醫(yī)院已成為常態(tài),但在荷蘭僅有15%孕婦選擇了它(英國則居中,為40%);相反,荷蘭對安樂死的接受度要遠高于法國。
減少使用“萬能靈藥”催產素
法國產科另一種被部分產婦和專業(yè)人士詬病的做法是大規(guī)模使用催產素:由于硬膜外麻醉技術被廣泛使用,而麻醉有時會減慢產婦宮縮,而催產素則能加速宮縮。
婦科醫(yī)生、克雷伊(Creil)婦產醫(yī)院前負責人切斯伯倫(Paul Cesbron)對高頻使用催產素的做法持保留意見:“麻醉劑事實上改變了新生兒的降生環(huán)境。雖然我不反對醫(yī)療干預,但不得不說,硬膜外麻醉如今已成分娩‘標配’,催產素也被當作助產靈丹妙藥“。好在法國醫(yī)學界已意識到催產素使用頻率過高的問題,以及其給產婦帶來的健康風險,并依此減少了使用量(順產產婦使用率從57.6%降至44.3%)。
剖腹產和引產數量穩(wěn)定
雖然法國剖腹產率自80年代以來已翻了一番(1981年為10.9%),但自2010年開始,剖腹產比率一直穩(wěn)定在19.6%左右,這也顯示了法國趨向控制剖腹產的態(tài)度。不僅如此,根據INSERM2014年的另一份研究,25%的剖腹產案例其實應可避免。
另一方面,催產趨勢與剖腹產相同:在近30年內翻倍后,催產率于2010年至2016年期間保持穩(wěn)定,其中半數是應產婦要求而進行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年接生數量低于1500人的小產院,催產現象更為常見:雖說法國接生團隊通常由助產士、護工、婦產科醫(yī)生、麻醉師、兒科醫(yī)生組成,但因小產院常面臨夜間人手不足的問題。因此,選擇在團隊齊備時段為待產良久的產婦催產,可以減小母親和新生兒的風險。
此外,在人口稠密的巴黎,產婦被催產的概率(25.6%)也要高于其他城市(22%)。不過,產婦完全有權拒絕人為催產。
高齡、貧窮、早產...母嬰健康狀況惡化?
事實上,準媽媽及嬰兒的多項健康指標皆退化:法國女性生娃年齡繼續(xù)推遲:在法國本土,35歲以上產婦達到21%,而2010年調查時為19%。2010年法國女性分娩的平均年齡為29.9歲,2016年推遲到30.4歲。
不僅如此,產婦們還面臨“學歷更高、收入更低”的窘境:準媽媽們教育水平繼續(xù)上升,半數以上(55%)產婦皆受過高等教育;另一方面,產婦及其伴侶的收入情況惡化,28%產婦在懷孕期間還領取了失業(yè)或低收入有關補貼。
此外,2016年法國本土有20%的產婦在分娩時體重超重,而將近12%更達到肥胖程度。肥胖女性在懷孕期間患嚴重疾病(妊娠驚厥、糖尿病等)的風險也更高。
早產兒增加:受經濟水平影響?
調查也顯示婦女產前產后的一些健康指數退步。自1995年以來,早產兒出生率不降反增:1995年為4.5%,2016年升到6%。據統(tǒng)計,早產容易發(fā)生的地區(qū)為北部上法蘭西大區(qū)(Hauts-de-France)和大東部大區(qū)(Grand-Est)。相反,在西部的布列塔尼(Bretagne)、西南部的新阿基坦大區(qū)(Nouvelle-Aquitaine)和南部的普羅旺斯-阿爾卑斯-藍色海岸大區(qū)(Provence-Alpes-C?te d'Azur),早產率最低。
同一期間,嬰兒(單胎)出生體重太輕比例也輕微上升至10.8%。INSERM在2015發(fā)布的一項報告認為, 10%到30 % 的案例與環(huán)境污染、母親吸煙等因素相關。2010年-2016年期間,純喂母乳的比例也顯著下降,從60%降到52%。
在家分娩是天方夜譚?
40年間,法國婦幼醫(yī)院呈不斷集中化趨勢,逐漸從1972年的1700家減少到2012年的500家。法國產院共分為三級:1級產院,主要從事單胎的順產以及無風險的剖腹產;2級產院,可以接待有一定風險的生產,多胞胎或者發(fā)育不良胎兒;3 級產院,通常是年接生3000個以上新生兒的公立大醫(yī)院,能接待高危產婦(胎盤前置,妊娠高血壓,妊娠糖尿病),以及有早產跡象的產婦。
與此同時,助產士的角色日益重要:2016年,她們共參與了87.4%的順產案例(2010年為81.8%),在私營產院介入比率更是明顯上升。然而,隨著分娩場所日益集中、專業(yè)化,在家分娩似乎成了異數:在法國,只有大約不到1%的分娩是在醫(yī)院之外完成的,這包括意外在救護車中分娩。
今年9月,法國一名曾在公立醫(yī)院工作了32年的自由助產士伊莎貝拉就被醫(yī)療公會處分:產婦梅琳娜在家生產她的第三個女兒,但她于7月14日23點25分在家中分娩時大出血,伊莎貝爾在零點15分叫救護車,但是救護車在2個小時之后才到達。梅琳娜表示,“我絕不責怪她,因為恰恰相反,是她救了我的命”。法國助產士聯(lián)合會(ONSSF)副主席威里抱怨道:“在家分娩并不違法,可就是有勢力要置它于死地”。
由此,我們可以總結出近年來的幾個趨勢:1.“側切”比率逐年降低;2.作為“靈丹妙藥”的催產素使用頻率降低;3.醫(yī)院有意控制剖腹產比率(穩(wěn)定在20%左右);4. 無痛分娩比率持續(xù)上升,并成為現今默認做法。
毫無疑問,不同地區(qū)孕婦在產前護理等方面接受的協(xié)助存在著較大差距。所謂的“產科暴力”爭論,本質上也反映了特定時期的社會經濟水平、醫(yī)療理念和醫(yī)患關系。病人可以指責醫(yī)生缺乏同理心,持異見醫(yī)學從業(yè)人士也可以對分娩過程變得過于醫(yī)療化的現象感到不以為然...這類“奪回身體控制權”的挑釁,正松動著醫(yī)生絕對權威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