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姥姥住院,楊靈爾便在醫(yī)院陪同,大羊爸爸好幾次都說讓她回家,她也不同意。
這里到處都是白色的,白色的護(hù)士,白色的墻,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紗布和白色的窗簾。推開窗戶,外面的天空是清澈如水一般的藍(lán),淡淡的云,隨風(fēng)吹散了,又重新聚起來。
楊靈爾不比以前活潑了。
躺在病床上的姥姥有些擔(dān)憂的看著靈爾的側(cè)臉,心想:這六歲的孩子竟也會多愁善感了?
她整齊的劉海下若隱若現(xiàn)的眉頭似皺非皺,天蘭色的眼白里閃著晶瑩的光,對世界充滿好奇與探究,手在窗臺上隨意畫著圓圈。
姥姥也不忍心打破這一場景,就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這幾天,靈爾一直在想那幅畫的由來,想要開口問爸爸是否認(rèn)識一個叫J的人,還有那畫上的女人。倘若她開口問,那就說明她去了地下室,就足以使爸爸聯(lián)想到是她害了姥姥。
如果姥姥不是因為找她,也不會上樓再下樓摔下樓梯,也不會住院,更不會引發(fā)出腦血栓。
她不敢說。心里似有千萬只螞蟻在撕咬,也像有只手在緊握著她的心。只有日日陪著姥姥,才會減輕自己心里的難受。
青鳥已經(jīng)待在楊靈爾額頭上的樹枝印痕里好些天了,它都快悶死了,每次想飛出來的時候,就被楊靈爾用手捂住額頭,警告它不要飛出來。
沒辦法了,青鳥聳拉著腦袋在一邊磨著它那尖銳的嘴巴。
“姥姥,對不起……”
“嗯?靈爾,為什么這么說?”
“如果不是我去了地下室,你也不會著急找我,然后掉下來……”
“傻丫頭,這是個意外。”
意外?楊靈爾迷惑了。
“命里有時終須有。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楊靈爾拼命的搖頭,姥姥的意思是,這是她應(yīng)該躺在醫(yī)院的,其實不是的,一切都可以避免的。
看著姥姥滿頭的銀發(fā),蒼老的容顏,深陷的眼窩,楊靈爾心里一揪,險些落下淚來。
在心理防線最弱的時候,青鳥終于突破牢籠似的從楊靈爾額頭上鉆了出來。一頭撞向窗玻璃,楊靈爾追過去想要抓住它,只聽見姥姥喚她的名字:“靈爾,靈爾……”
立馬轉(zhuǎn)頭看向姥姥,心電圖驟然變成了一字線,姥姥睡的樣子很安詳。
楊靈爾鋪向床頭,喊著姥姥。沒有一絲回應(yīng)。
“醫(yī)生!醫(yī)生!”
她呼喊著。她的腿腳都軟了,看著姥姥被急救看著醫(yī)生搖頭看著被蒙上白色的布。
這周圍一切都安靜了,她耳鳴,嘶鳴,她捂住耳朵,想要這刺耳的聲音停止。隨后,她看見青鳥像一道青色的閃電鉆入她的額頭。這一次,沒有曾經(jīng)那般劇痛,而是猶如涓涓細(xì)流,緩緩流過她的腦海,撫平了那陣刺耳的聲音。
她在這樣的溫柔攻勢下,睡著了。
已經(jīng)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楊靈爾站在姥姥的病床前,將額頭中一抹紫色的星云捏成了一粒紫色的丹,喂給姥姥吃下。
楊靈爾念念有詞:“歸來兮,你之喜;乘風(fēng)去,你之心。星空使者,為你指路,去向歸途,你的來時路。”
她通身發(fā)亮,背部似有似無的翅膀,眉心的綠色樹枝印痕閃爍著光。
青鳥站在她的左肩。
姥姥身體泛起紫色的光,從她身體中走出來一個人,短發(fā)穿著綠色旗袍的姑娘。這個人就是楊靈爾在地下室看到的那幅畫,這個人竟然是姥姥年輕時候的樣子。
她朝著楊靈爾微笑,并伸出手去,牽住靈爾的手。還問候似的笑著和青鳥打了個招呼,青鳥立馬羞澀的鉆到楊靈爾的額頭中。
楊靈爾看見她就覺得安心,她們手牽著手一起看向窗外。此時,有七種色彩的光源紛紛從楊靈爾額頭上的樹枝印痕上涌出,盤踞在半空中,形成一股彩色的漩渦。
那是一種難以言狀艷麗繽紛的美,慢慢的那漩渦靜止,形成一層七色臺階,那臺階是接近透明的,泛著七種光,紅橙黃綠青藍(lán)紫。
楊靈爾和她相互對視一眼,彼此心有靈犀的微笑著一起手牽著手走上了臺階。當(dāng)她們跨上第一步時,第二個出現(xiàn)了,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七色的臺階變成了一個嘆為觀止的七色云梯。
在云梯的盡頭,有一個背朝她的男子,這背影單薄,身型卻是筆直。楊靈爾覺得很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見過?
快要走進(jìn)時,他慢慢轉(zhuǎn)過頭來,在他轉(zhuǎn)頭的過程中他發(fā)生了很神奇的變化。他的頭發(fā)開始瘋長,無風(fēng)自動,直到長到腳底才停止,他的頭發(fā)開始不斷的變幻顏色。起初是黑色逐漸變成灰色,棕色,紅色,黃色,最后變成了銀白色。當(dāng)楊靈爾看到他的樣貌時,他的眼睛碎在空中,化成粉末,眼睛緩慢睜開,像是有數(shù)顆星辰閃爍。
這不是?和綠毛龜星球有關(guān)的人?不是,是那個在西海吹簫的人!楊靈爾搖搖頭,示意自己不要再去回想,而是要專注眼前。
他薄薄的嘴唇,輕笑:“你好,星空使者,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你好?你……好。”
實在是尷尬,他實在是太好看了。楊靈爾問身邊的女人:“你是我的姥姥是嗎?”
“是啊,靈爾。沒想到會是你來送我這一程。”
“姥姥,這是你年輕時的樣子嗎?”
“是啊!好看嗎?靈爾。”
“姥姥,地下室里有你的畫,哦不是姥姥,是你在畫上。”
看著靈爾張牙舞爪的說著,姥姥很開心的笑了。
“那是你姥爺生前為我畫的,他說那是我最美的時候。”
銀發(fā)男子說:“人在死后,可以選擇死后的容顏。”
楊靈爾這才醒悟:“姥姥,你……死了嗎?”
“是啊!我要去見你的姥爺了!我在那里等你們!”
銀發(fā)男子指引著姥姥走向了云的更深處,直到再也消失不見。
楊靈爾看著這七色云梯,俯視著世間的萬事萬物,一時間有一股悲痛,也許很多年后,這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
她朝下凝望了很久,久到青鳥都睡了一覺醒來,依然看著她愣了很久。
星空使者……意味著什么?銀發(fā)男子是天堂引路人?
她從沒有像如今一樣思考自己所存在的意義。很安靜又似乎毫無意識出于本能的,一步一步的從云梯上走下來,走進(jìn)那個躺在床上睡著的楊靈爾身體里。
楊靈爾睜開了眼睛,又慢慢地閉上了。而這一切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都沉浸在姥姥的離去里而悲傷著。
可她知道,悲傷也不會阻止已經(jīng)存在過的事實,她突然覺得那些哭的很難過的人,有點(diǎn)可憐,有一種叫做悲憫的心,悄悄地建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