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剛開始的時候我觀看了李玉導演的電影《萬物生長》，電影改編自馮唐的同名小說，李玉導演嘗試了她不擅長的男性視角來敘講故事。故事給人一種混亂的感覺，弱化時代背景，弱化政治立場，弱化愛情里的你儂我儂，它講訴的只是醫學生的漫長青春，萬物生長，生機勃勃。我幾乎是帶著《萬物生長》的情結進入醫科大學的。我以為醫學院里總彌漫福爾馬林的氣味，醫學生總是生猛異常，就像秋水帶著柳青夜闖標本館一樣，人體標本在月圓之夜的皎潔光亮下就像一件件生動鮮活的藝術品，奇妙美麗。進入醫科大的第一節生理解剖課，任課老師就向我們聲明:真實的醫學院根本不是《萬物生長》里展現的那樣。我的幻想瞬間破滅。但是懷著不死的心，我還是打開了馮唐的這本《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萬物生長》的前傳。

跟《萬物生長》一樣，《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中馮唐寫得洋洋灑灑，一氣呵成，讀來有一種流暢的快感。書中描繪的是1985到1990年之間的京城少年秋水的生活。馮唐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他的文字幽默詼諧，總能把旁人眼里不入流的東西寫得一本正經又不乏風趣哲理。你可以說，馮唐是北京的土著原生的地痞流氓，但他又偏偏是精通醫術舌燦如蓮的文化人，所謂就怕流氓有文化，你又拿他沒法，只能乖乖地被他的文字綁架，最后乖乖地受降。

全書由若干個秋水的成長故事組成，馮唐為我們構建了少年秋水生活的世界。

老流氓孔建國是剛剛萌芽的少年們的偶像，他住窄小的平房，他有一套只穿過一次的昂貴西裝，他存有當地鮮見的讓少年們熱血噴張的《花花公子》雜志，他有好多好多傳奇的故事。在秋水眼里，孔建國是一個異類的神祗，他是男孩們崇拜信仰的性啟蒙大師，他嘴里的歪門邪道似乎也成了神圣不容褻瀆的教義。

男孩秋水喜歡的女生朱裳就像任何一個人學生時代遇到過的每一個完美的女孩一樣，美麗高貴，享受著師長的偏愛和男孩們的追隨，擁有無限驕傲的資本。早熟少年秋水就對這個心動的女孩展開了示愛的攻勢，他向家里要求住四樓的空房，只為了每天能透過窗戶看到穿純棉睡衣的朱裳，甚至是掛在陽臺上的白底粉花的內衣都讓體內荷爾蒙躁動的少年秋水深深著迷。

朱裳的母親是一個只活在“聽說”里的女人，聽說她有著傳奇的過往，聽說她有著世人無人能敵的驚為天人的美麗；聽說她結婚的時候全片區的混混們都穿上了西裝，去見證他們心目中女神的出嫁；聽說她是每一個男人眼里的性感尤物。這個從頭到尾沒有露過正臉的、沒有一段正面描寫的女人，是青春幻想里隱秘的所在。

翠兒是秋水青梅竹馬的玩伴，兩個人從兩小無猜一直到各自都有了性別意識，也曾經說過許多孩子氣的山盟海誓。其實在秋水的心里，翠兒的存在就像一束秋日的陽光，是心口無可替代的一粒朱砂痣，會止不住瘙癢。但是也許是太熟悉，兩個人沒有辦法成為戀人，只有彼此間隱隱的悸動。

此外，書中不可不提秋水的發小，劉京偉，張國棟，他們有許多瘋狂的想象，幾個不安分的少年，生龍活虎，在生活的小小天地里，織著巨大的網。

馮唐寫作有一種行云流水，汪洋恣肆的連貫性，他天馬行空地寫，所有荒誕無稽的故事背后，都是傳奇。他的筆尖可以在痞氣中流瀉出華麗。他營造了一個后現代的江湖——書中的女人大多秀色可餐，書中的男人全都快意恩仇。馮唐寫作風格極其奇巧，擁有一種奇異的夸飾特色，會讓你想要拾起那些青春期里沒有完成的沖動，你會為書里的故事深深著迷，你會幻想自己回到了那個時代，你甚至會想要偷幾塊廢料，制一把簡陋的劍，行走江湖，一去不回。

十八歲，你除了想要一個姑娘，還有什么想法么？

這是讀完這本書之后我留下的一個問題。

——我還想要寫完當初停筆的詩，寄出當年沒敢遞的情書。

——我還想要看看那時候藍藍的天空，那讓人感覺沒有黑夜永遠不會到來。

——我還想泡在太陽里，看閑云變幻。

——我還想改天再去東四的中國書店淘淘舊書，看看舊書里有沒有提到過去的青樓。是不是我只要騎馬倚斜橋，就會有滿樓紅袖招？

——我還想讀一讀數學課上讀過的《小山集》和《二十四詩品》。

——我還想看一眼記憶中那個“落花無言，人淡如菊”的姑娘。

是啊，十八歲是一個多具有誘惑力的年紀。十八歲，我們生長得迅猛，就像雜草一樣瘋長，并且在風中肆無忌憚地搖擺。我們沒有錢，沒有地位，沒有人管，我們只有一身旺盛的精力，花不完的力氣，分泌過多的荷爾蒙和在身體里無限沸騰的血液。我們有做不完的夢，夢里有那個朝思暮想的姑娘。

十八歲過后，離開了一直生活的胡同，離開了舊人舊事，所有模糊不清的概念也漸漸清晰明朗起來。十八歲的神秘感蕩然無存。當然馮唐要寫的并不是感傷，不是懷舊，他只是還原一段故事，讓秋水這一個人物更加豐富飽滿。僅此而已。

馮唐說:野史說的，江郎才盡后，過著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的幸福生活。我愿意相信。

我們也且把馮唐當作一個行騙的江湖郎中，或者是一個看透世事的陰陽先生。生命自有乾坤，明暗自在心間 。還是那句話，他是文字的痞子，我們斗不過他。

201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