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br>
我的頭剛一沾枕頭,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就在耳邊低音炮般響起,我像踩著了雷一樣一躍起身。
這是一間單身公寓,這屋子里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一臺電腦和一些生活用品以外再沒什么東西。昨天我才搬到這里,沒有室友,也不認識誰。我看看窗外,這是頂樓,如果窗外有人那絕對是個鬼。
幻聽了?
我晃了晃頭,再次確認周圍環(huán)境沒有任何異常,放心而疲憊的再次倒下。
“是我啊。”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我確定不是幻聽。我再次從枕頭上一躍而起,難以置信的看著它,是的,聲音是從枕頭里面發(fā)出來的,絕對沒有搞錯!
難道它里面有機關(guān)?
最初的恐懼被好奇心打敗,我有些氣惱地抓過這個又舊又臟的枕頭,用力拍打著,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惡作劇,留下了什么東西。
可是它空空如也,只有它該有的棉絮和枕芯。
現(xiàn)在的我是真的害怕了,我發(fā)覺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你...你...你是人是鬼?”
“呵呵,”枕頭笑了兩聲,安靜的躺在那里,可在我看來,它上面遍布的各種污漬此時就如它的笑紋一樣,詭異地蕩漾著,“好啦,不要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我就是太寂寞了,想找人說說話?!?/p>
“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有些氣極敗壞。
“東西?”枕頭還是一動不動,可它的聲音卻透露著不滿,“這個詞太不雅了,我怎么能用東西來形容呢?我是獸,準確來講我是上古神獸,我的名字叫作貘,食夢貘,你曉得吧?”
最后一句話,它竟然用了上海音,它以為它很幽默,可我覺得,天啊,這是有多荒謬!
“不,不,這絕對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
我神經(jīng)質(zhì)的開始對自己又抓又掐,連帶著扯起頭發(fā)。不大一會,我就以一個洗剪吹的傻X形象出現(xiàn)在了枕頭面前。這個枕頭,不,這個自稱為貘的怪物就這么靜靜的躺在那,我覺得它在看我,而且是一臉嘲笑的看著我。
我終于放棄了抵抗,我承認,此時此刻我是清醒的。在我確定了這一點后,我的內(nèi)心是崩潰的。之后我開始冷靜下來,事已至此,我別無選擇,我決定跟它好好談?wù)劇?/p>
“你說你是貘?”
“對?!?/p>
“你說你是食夢貘?”
“沒錯?!?/p>
“那你怎么會變成一只枕頭?難道你得罪大神了?”
我的語氣帶著一絲調(diào)侃,枕頭聽到我的話,有了幾秒的沉默,在這幾秒里,我揣摩著它的心思,猜測著他是不高興了,悲傷了,還是憤怒了。同一時間,我在心里做好了各種應(yīng)對方案,以便它在爆發(fā)情緒時我不至于太被動。天知道,一個會說話的枕頭它能做出什么事來?!
好在它很正常,沉默幾秒后,它緩緩說道:“沒辦法啊,你們?nèi)祟悓嵲谔珶o恥了,對我們這些神獸的要求越來越高,沒點顏值你們連食物都不肯給我,所以我只能偽裝成枕頭。你別說,自從我變成枕頭后,我的食物豐富多了,不像以前,只有惡夢?!?/p>
它的聲音里透露出說不出的心滿意足,可我看著它臟兮兮的樣子,實在沒看出它的顏值在哪里。
我想我的表情出賣了我的心,枕頭不愧是神獸,我的小心思根本逃不過它的“眼睛”。
“你別看我現(xiàn)在有些邋遢,想當(dāng)初我也是很漂亮的,”它的聲音帶著一種對往事的無限憧憬,“唉,算了,說了你也不會懂,我不是針對你,我是說你們所有凡人,我的世界你們通通不懂。”
好吧,我承認在這一刻,面對這個傲嬌的爛枕頭,我有點想抽它的沖動。
“不如說來聽聽。”
我沒有抽它,畢竟它是神獸,我怕我打不過,于是眉毛一挑,我來了個激將法。
“是啊,是得說說,年輕人,我的年歲已經(jīng)不小了,盡管是神獸,我也不是永生不死的,可在我去往天國之前,我還是想把我經(jīng)歷的事情說出來,就像你們吃多了東西要打嗝一樣,這都是正常的。”
“真啰嗦,要說就說,哪來那么多廢話!”
我對它的嘮叨有些不耐煩,我有些后悔要聽它在這胡說八道,看來今天晚上的睡眠要泡湯了。
枕頭咳嗽了兩聲,好像一個說書人在拍響他的驚堂木。
“從哪兒說起呢?要知道我經(jīng)歷過太多人的夢境,看過太多人的人生,我雖然是個神獸,但我不善于講故事,不像你們這些作家,哦,對了,你算作家嗎?”
枕頭再次“打量”著我,此時它身上的每一個褶皺在我眼里都是一種嘲諷。
“算!怎么不算?連你都算作一只神獸,憑什么我不算是一個作家?!”
我有些氣惱,用力拍了一下它的身子。它“哎呦”了一聲,叫道:“輕點!輕點!年輕人,像你這樣的loser我見得多了,有火犯不上跟我發(fā)!”
我沒好氣的提起它,用力往床頭一摔,讓它靠立在那。我把它想像成一個人,此時他正端坐在那里,雖然一臉猥瑣,但眼中到底還有幾分閱盡世事的清明。
這樣想,我心里還能舒服些。
“好好講你的故事,提我干什么?既然你說你以前很漂亮,那就先說說那個時候的事!”
“是啊,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很漂亮??!”枕頭被我立在床頭后,似乎真的找到了講故事的感覺,聲音變得悠遠起來:“能不漂亮么?那時候的我是一個姑娘一針一線親手縫制起來的,她用最好的棉絮,用最好的蕎麥殼把我填滿,用上等的棉布將我包裹,又用大紅的枕套把它套上,那枕套上是她親手繡的兩只鴛鴦。那時候她才16歲,她的父母剛剛為她定下親事。她沒見過要娶她的男人,可她一次次在夢里夢見他。夢里的他很英俊,比我見過的任何男子都英俊。她夢見他站在花樹下,陽光篩在他的臉上,他看著她溫柔的笑著。”
“你不會把這個夢給吃了吧?”
我想起它的身份,突然為那個姑娘擔(dān)憂起來。要知道這樣美麗的夢境要是被吃了,她得多傷心啊。
“沒有,我本來是想吃的,可看到她笑的那么好看,那么甜,我就沒忍心。唉,說來,我也實在是太善良?!?/p>
枕頭似乎陷入了對往事的回味中,聲音顯得綿長而憂傷。
“那后來呢?后來她嫁人了嗎?”
“嫁是嫁了,不過不是夢里的人,唉......”枕頭長長嘆息了一聲,似有無限婉惜,“她哭的很傷心,眼淚一滴滴落到我的身上,砸的我生疼。”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沉默。枕頭似乎也能理解,他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她不到20歲時就因為難產(chǎn)死了,生命的最后階段,她反復(fù)夢見那棵花樹,可花樹下要么沒有人,要么就是一個無面人,我實在看不過去,我也實在有些餓了,我就把那些夢吃了。”
“這可真是一個悲劇?!?/p>
“是啊,一個悲劇。不過,那個時代,這樣的悲劇太多了。”
“所以,還是我們現(xiàn)在好,一切自由,想愛就愛,不愛就分開。”
“一看你就是單身狗,話說的輕松!”
枕頭冷哼了一聲,我明顯看到它身上的褶皺動了一動,就像一只眉毛揚了一揚。
它的話捅到了我的痛處,NND,這個該死的枕頭,真是能戳我的心窩子!我白了它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怎么,你不是?”
“作為一只神獸,我不需要你們凡人的所謂愛情,我只需要夢!”
枕頭似乎挺了挺胸膛,雖然它壓根就沒什么胸膛可挺。
“算了,討論這些沒有意義,還是講你的故事吧。”
“那個女孩死了以后,我就輾轉(zhuǎn)換了一個主人,這次是個小伙子,看起來,恩,和你年輕差不多。”
枕頭“斜”了我一眼,我很佩服它,一個沒有肉身的死物,它卻能讓我感受到那么多豐富的表情,我也是醉了。
“他做了什么夢?”
“他啊,他的夢可多了,大部分都是限制級,不太好說?!?/p>
“滾?!?/p>
我看懂了枕頭“看”我的眼神,昨晚我就是枕著它睡的。
“不過,后來他愛上了一個姑娘,”枕頭的話鋒一轉(zhuǎn),突然深沉了下去,“那姑娘長的很漂亮,不輸我的第一個主人,只不過,那個姑娘很不幸,得了絕癥,小伙子不知道打哪兒聽說的,說某座山上有種花,用它入藥,那姑娘的病就能好,于是這小伙子就去了,可怎么找也沒找到傳說中的那種花。后來,他就做了一個夢?!?/p>
“他夢見什么了?”
“他夢見自己找到了那束花,可是那花一到他的手中就枯萎,一到他的手中就枯萎,無論他怎么小心翼翼都不行,他站在山谷里,絕望的放聲大哭?!?/p>
“又是這么悲傷。”
我的情緒瞬間低落下去,如果說前面那個故事作為現(xiàn)代人還不太了解,但現(xiàn)在這個故事未免太讓人傷感。生離或可再續(xù)前緣,死別就真的沒有任何轉(zhuǎn)圜的余地了。
“后來呢?”我忍不住問道。
枕頭幽幽地吁了口氣,說道:“那時候我因為吃了各種夢,所以有了一些道行,我就把他的這個夢境的結(jié)尾吃了,之后他的夢境就不一樣了。”
“那是什么樣的?”
我的好奇心被點燃,枕頭似乎也因為回憶到美好的部分,聲調(diào)輕快起來。
“他夢見自己在群山里奔跑,他跑過的地方,花兒如錦緞一般片片怒放,他奔跑在花海里,迎著陽光,開心的笑著。”
“那他心愛的姑娘呢?她活下來了嗎?”
我心里生起希望。
“沒有,她最后還是死了,不過他一直堅定的陪在她身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p>
我們兩個人同時沉默了下去,好一會兒沒人說話。
良久后,我抱怨道:“你就沒有好一點的故事么,怎么都這么傷感?!?/p>
“有啊,當(dāng)然有!如果我這一生只見證了悲劇,那我豈不要變成一只抑郁的食夢貘?”
枕頭挺了挺身子,試圖將自己從悲傷的回憶中拽出來。
“那就趕緊挑好的說來,我快受不了!”
連著兩個悲劇,縱然我是鐵石心腸,也要聽出淚了。
“年輕人,”枕頭又開始“斜”眼“看”我了,“真正震撼人心的都是悲劇,你一個搞創(chuàng)作的不懂這個道理?”
我白了它一眼,一副懶得理你的表情。
“說起好的故事,那還是幾年前的事了,”枕頭也懶得跟我分辯,繼續(xù)講它的故事:“那時候我的主人是一個孩子,孩子的世界特別美好,夢境總是色彩斑斕的,充滿想像力,每天我看著他繁星一樣璀璨的夢,饞得直流口水,可我一直都忍著。直到一天,孩子的媽媽被查出患上了癌癥......”
“停停停!”我再次氣極敗壞的狠拍了它一下,叫道:“有完沒完啊?說好不講悲劇的,怎么又來?”
枕頭被我拍的直“哎呦”,緩了好一會才拖著顫音說道:“我這不剛開頭嗎?你怎么這么沒耐心?!”
或許是我急躁了,說不定這是一個HE的故事。我有些抱歉地撫了撫它的頭,平了平它的身子,哄道:“好好好,算我錯了,你接著講。”
枕頭一副這孩子傻我只好忍的表情,忍耐著說道:“剛開始這孩子做的夢很可怕,總夢到惡魔將她的媽媽帶走,每天都是哭著醒來。醒來后,他就躺在黑暗中默默禱告,他說:‘我聽媽媽說,這世上有上帝,那么上帝,我求求你,求求你讓我媽媽活下來好不好?只要媽媽能活下來,我會非常非常聽話,做個乖孩子。如果不行,那就讓我替媽媽生病吧,不要讓她死,我可以去天堂陪你,不要讓她去?!?/p>
枕頭沒有說下去,它的聲音哽咽了。
好一會兒,它才平復(fù)了情緒,繼續(xù)道:“任誰聽到這些話都受不了的,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我就把他的那些惡夢給吃了。我的道行那時已經(jīng)不淺,我不僅能夠吃掉惡夢,我還可以給人制造美夢,于是我就給這個孩子造了一個新夢。”
“什么夢?”
我抽了一下鼻子,滿懷希望的看著它。你別說,在它沾滿污漬的身上我還真看出它當(dāng)年漂亮的樣子了。
“我讓他看到了天使,天使從天而降,告訴他,它會實現(xiàn)他的愿望,只要他做個好孩子?!?/p>
說到這里,枕頭長長嘆了口氣,有些傷感地說道:“其實,雖然我是一只神獸,可我并沒有超能力,我除了編個夢境哄哄人外,我又能解決什么問題呢?”
“可是,能給人制造夢,這本身就已經(jīng)很偉大了。”
我溫柔的拍了拍它的肩頭,說了一句我常常用來騙自己的話。
“是啊,我以前也是糾結(jié)的,我覺得自己除了吃夢造夢以外,一無是處。后來,我想通了,除了夢以外,我也沒有別的本事,我能用我唯一的本事,拿走別人的心魔,帶給別人安慰,人生不也很有意義嗎?”
枕頭一臉滄桑的慨嘆著,目光卻很堅定。
“后來呢?你不是說這不是一個悲劇嗎?”
我不想跟它探討人生,這不是我的強項,所以我適時的轉(zhuǎn)回到原來的話題。
“恩,是的,不是悲劇,后來孩子的媽媽神奇的病愈了。真不知道是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發(fā)達,還是孩子的誠心感動了神明,總之他們一家子現(xiàn)在生活的很幸福?!?/p>
我和枕頭同時為這個美好的結(jié)局長長的松了口氣,可能喜悅來的太突然,我們又是一陣沉默。
“對了,貘,作為食夢獸,你有自己的夢想嗎?”
過了好一會兒,我問出了一個導(dǎo)師級的問題,可我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問題傻。
“有啊,曾經(jīng)有位詩人,他枕過我,在夢里他寫下了詩句,我覺得那就是我的夢想?!?/p>
提起夢想,年歲已經(jīng)不輕的枕頭來了精神。
“什么詩句?”我追問道。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zhì)的短暫情人,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萬人都要將火熄滅,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此火為大,開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國,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枕頭聲情并茂的念起詩,身上的褶皺如同嘴一樣一翕一合,我跟著它誦讀著動人的詩句,眼皮卻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終于我抵擋不住困意,閉上了眼睛,睡夢中我只重復(fù)著一句話:“以夢為馬?!?/p>
清晨,陽光從沒有窗簾的窗子中直射到我的臉上,我緩緩睜開眼睛。我這是在哪里?剛剛醒來的我頭腦有些不清楚,不過我恍惚記得,我昨天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只枕頭跟我說話,我坐起身來,一臉茫然的看著床頭的枕頭。昨天我剛搬到這里,因為太累了,行李還沒打開,我就倒在了床上,本想休息一下再收拾的,沒想到就這么睡著了。這個枕頭是之前房客留下來的,又舊又臟,上面滿是污漬,天啊,我竟然枕著它睡著了!
“你真的是食夢貘嗎?我是不是累糊涂了?”
我苦笑著拍了拍它,想躺下去再休息一會,腦袋剛一沾到枕頭,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你說呢?以夢為馬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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