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漠黎煙火』
不知為何，我一直在走你走過的路。我聽你聽過的歌，做你做過的事 ，犯你犯過的錯，甚至，愛你愛過的人。卻不敢寄出為你寫的無數封信。
北風把泛黃的銀杏葉子都刮掉了，那些葉子散落一地，又被風推的向遠方跑去，操場是一個龐大的進風口，沒有任何建筑物的阻擋，風總是那樣刺骨的貫穿棉衣。黎裹緊了棉衣，覺得沒來由的悲傷，往往在經過這里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也有操場那么大的缺口，任風吹來，很空很空。
在一個人的時候，她總是會想起show。一股思念蔓延開來，心房里就溢滿莫名的悲傷。有時是在深夜，有時是在孤獨的黃昏，這種感覺先是恍惚，然后開始難以抑制，直到淚水涌出，這個時候黎已經在被窩里失聲痛哭，她覺得心里只是刺痛，鉆心入骨。
像我們這樣，究竟算不算愛情？這個問題，黎已經問了自己無數次。往事都是難以回首的，而未來卻又遙不可期，沒有盡頭。黎感覺到空前的迷茫，時光像一張巨大的白紙一般，在她的面前鋪展開來，日復一日，周復一周，她逐漸麻木，失去快樂與悲傷，失去時間流逝的感覺，只剩下，荒蕪。
可是她才17歲，她卻過著似乎一眼能望到底的生活。這種生活里，沒有期待，沒有痛苦，沒有快樂，沒有奮進，只是被時光，這樣拖著，行進。唯一能讓她區分昨日與明日的，是show，她一天思念了多少回他。
她也只是個青春期的女孩子，黎也看過無數愛情小說和電影，電影里，男主角總是身著白衣出場，然后與女主一見鐘情，黎曾經，也想像著這樣的愛情，直到，show的出現。
對他不是一見鐘情。但是黎依稀記得那天他的樣子，他穿了藍色襯衫，領結規整的扣著，即使那時是炎熱的夏天，他的臉很白靜，卻有一層顯眼的胡子，顯得和他年紀不相稱的成熟，黎覺得很可笑。直到，多年之后的某一天，show才說，那是他留了一個暑假的成果，目的是，顯得成熟可以依賴。
他大她整整10歲，他剛大學畢業，他從武漢而來，這是那時黎知道的有關他的一切。而他似乎準備充分，不僅順口的說著黎的成績，親切的叫著黎的名字，還熟人似的，并不生硬的聊著黎的未來規劃。那時，他懂她很多，她卻一無所知。
很多年后，黎都在這樣的回憶中過活，開始的總是美好的，在北京的冬季，北風刮起的時候，她總是想著那件藍襯衫。但直到如今，黎都不敢確認那是否是愛情，畢竟，他長她10歲，畢竟，他從未提及，畢竟，他身為師長。
他是黎的班主任以及物理老師。但他絲毫不刻板，絲毫不事故，他會唱歌，會街舞，還會IT。他總能跟同學們打成一片，他總能在黎最需要幫助和安撫的時候聽她訴說，他總能……或許，真的是斯人若彩虹，或許，僅僅是因為她喜歡他，他的一切都看起來那樣完美，在很多年之后還依舊如此。
北京的秋季總是格外的寒冷，可是黎卻固執的喜歡沒有建筑物的操場和那一陣陣直入心底的寒風，風吹起來的時候，她能聽到自己心里的呼嘯，她感到心里空洞，然后，就能理所當然的想念他。
沉悶而冗長的青春里，黎漸漸丟失了睡眠。不同于一般青年人的賴床，黎總是早起晨跑，她只放一首歌，那首《river? flows in you》，她聽著歌曲，思念在心里融化蔓延開來，她漸漸迷惘，或說，神志不清，在無數個早晨，她都幻聽他的聲音，那天，他第一次放這首歌，說這首歌，是《心中的河》，音樂間，似乎人的一輩子都這樣一緩一舒的流過。那年，她還不懂，而如今，只有這首歌，能讓她感到生命的流逝，時光不再那么空洞和沒有盡頭。她氣喘吁吁的奔跑，耳邊是他的聲音，她望著朝陽，朝陽里是他的面容，她看見他背對著她，提筆寫下“心中的河”在黑板上，那樣漂亮，那樣規整。
他是難得的男孩，而她卻是普通的女孩，黎無數次這樣想。她平凡，她普通，她像所有女孩一樣對愛情抱有幻想，那時她和所有女孩一樣，看著言情小說，看著青春電影，聽著情歌，追著星?？墒嵌嗄暌院螅l誓再也不如此，因為小說是虛構的，電影是騙人的，情歌是無法說出口的，而偶像是遙不可及的。
事情總是如此，經歷過青春的人沒經歷青春的人都錯覺的認為青春美好，只有正在經歷青春的人才能體會到青春的無奈與苦痛。？電影里的，小說里的，是最不真實，最虛假的青春，他們看起來美好，可誰的青春會如此？
黎還記得他第一次在全班面前唱歌的樣子，那樣青澀，他唱的是《可惜不是你》，聲音很好聽，只是，當初黎還沒有動心，她也只是講臺下鼓掌附和的孩子，可之后的多年，這首歌都困擾著她，她不止一次的聽，不止一次的想，他說的可惜不是你，到底是在可惜誰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黎相當長一段時間，而黎尋找答案的方式，就是慢慢的靠近與了解他。這種愛，雖然不猛烈，但是持續且綿長，它促使黎認真聽他將的每一節課，認真想他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是，早早寫遍所有物理資料，只是為了找到能問他的題目，只是為了聽他耳語，只是為了成為他最值得驕傲的學生，這個時候，他會說，黎真的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學生。然后，她的心里，就開滿了一束一束的梨花。
這種愛情，在當時看來也是荒謬的，但是無法抑制。有的時候，黎就想，影視劇里，男女主總是能夠不期而遇，總是能夠看場電影什么的培養感情，可是，真實的青春卻有些冗長，真實的愛情也有些無趣，真實的我們，也有少年中常見的無助與自卑，做著迷茫而明知沒有結局的夢。
而這個問題的答案，最終在那一天揭曉?？墒俏í毮翘焱砩?，黎還清楚的記得，那天她像往常一樣去辦公室問他題，他卻說“坐吧”，他眼神迷離，渾身酒氣，一反平常的爽朗與陽光。黎坐下后，他還遲遲沒有講話，過了一會，黎終于忍不住，說“老師今天怎么喝了酒？”他望向她，明澈的目光里盛滿了悲傷，良久，他終于開口“她要結婚了。”“熊貓嗎？”黎這句話剛說出口就后悔了，“你怎么知道？”他怔住了。
當然知道，他的頭像是一個卡通的熊貓，他的空間里，每一條說說都親切的叫著熊貓，而黎無數次的安慰自己，熊貓應該是他的大學好朋友而已吧，可是，這一切，現在都已經有了答案了。
黎記得那天她聽他聊了很久，熊貓是他大學是喜歡的人，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可他們終歸只是朋友，像一切狗血劇情一樣，女主聰穎漂亮，男主英俊帥氣，可是show，在這個故事里，只有男二的戲份。黎以為，自己會恨熊貓姑娘，可是當這一天終于來臨，她卻發現自己好像也喜歡上了她，她像他一樣用仰慕者的姿態去欣賞這個女孩，替他抱怨可惜不是你，只是因為，他口中的她那樣好，而他說的每句話黎都信以為真。
而那一天的結局是，他們聊了很久，聊到下課鈴聲響了又響，聊到他喝下一瓶又一瓶的酒卻逐漸清醒，聊到她心里痛了無數次最后麻木，這是，他望著黎，許久說了一句“黎有沒有喜歡的人？”黎徹底的驚慌了，忙著搖頭，他笑了，笑容干凈爽朗，“對啊，黎還小，還不懂愛情。”可是黎卻想著，傻瓜，我喜歡的人就在面前??！
許多年后，黎無數次想這那天晚上，不僅是因為那天是他們最漫長的一次交談，還是因為黎一直在后悔，后悔唯一的一次表白機會居然這么草率的被自己浪擲。更是因為，黎還不懂愛情這句話，在黎的心中回響了無數次。最后的結論是，確實如此啊，在他面前我從來都是，小孩子吧。像我們這樣的愛情，還能怎樣呢？
黎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喜歡上他的，是他在黑板上寫下漂亮的字的那一刻，還是他轉身將目光投向班級的角落，抑或是他與黎的目光無數次的不期而遇？黎在遇到他之前，從來沒有想像過這樣一個人的出現。黎又看了無數遍《言葉之庭》，她慢慢的流出淚水，覺得自己仿佛也是這個樣子，但是這個世界里，沒有女主撲向男主的擁抱，這個北方城市，也沒有雨季。
一片片的銀杏葉隨風飄落，正午的校園寂靜無人。日光逐漸耀眼，黎害怕孤獨，但又享受這空無一人。黎想起show的眼睛，那是她見過最清澈的眼睛，沒有中年人的深邃，卻有少年的空靈。
黎記得那天也是這樣耀眼的日光，不過是盛夏時節，那天他還身著短衫。那是學校的夏季運動會上，同學們以班級為單位坐在操場上觀看比賽，日子燥熱冗長。一上午的比賽終于結束了，同學們都去吃飯了，真好輪到黎看管書包，黎難免有些失落，她看著操場上的人群漸漸奚落，可是自己卻不能和他們一起走開。她斷定這是個無聊寂寞的中午。
可是有人留到了最后。show將地上的塑料瓶一個個撿起，最后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黎從后面遠遠的望著他，“老師怎么不回家？”黎最后還是說出了這句話，想緩解尷尬的氣氛。他轉過身，那雙眼睛格外澄澈明亮，在日光下閃著光。“不然留你自己在這里多無聊呢？”他們對視了幾秒，最終還是黎先閃躲了，每一次對視，總是黎先躲開，生怕自己目光里的炙熱出賣了自己心里隱藏的愛。
像他那樣的人，目光經常眺望遠方，那樣澄澈明朗，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眼睛，多年以后，黎還是對那雙眼睛記憶猶新，戀戀不忘。
之后他們聊了很久，聊從前，黎的，show的。她才覺得自己了解他好像更深一點。他說，自己原先的興趣是編程，本來在武漢已經有了事業，但是母親生病需要照顧，他才來到這座北方小城任教。他說，自己有機會一定要回去，回到武漢，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才開心。那一刻，黎又一次的愛上了他，黎看到了一個志在遠方的少年。
多年以后，黎還記得這句話，他說話的語氣，他眼神里的希冀，他雀躍的表情，甚至他臉上的日光?？墒牵麉s忘了，那么徹底。
他是她見過最特別的人，也是很多女生見過最特別的人。黎不止一次聽她們談論這他，她們說，他的骨骼清奇，他的鬢如刀刻，他的目光如水，她們記錄他穿的衣服，蹭他講的課。每當想到這些，黎就有些難過，他不是屬于她一個人的了，然后她聽到自己心里一個聲音“傻瓜，他本來就不是你的??！”，黎就對那個聲音說“我很開心啊，這證明我找到了真正值得喜歡的人，對不對？”那聲音就不再爭辯了。
知道很多年后，黎再也沒有見過他的身形，可是卻時常想起他的眼睛，黎才確定，自己的喜歡是高貴的，因為她們只是喜歡他的外表，而黎，是真的愛上了。可是，這算幸運，還是不幸呢？
在北京這座陌生的城市上大學的黎，時常覺得北京終歸不是屬于自己的，她常常感到孤獨，感到自己的心無所依憑。她一直在等，但卻不知道在等些什么，好像是在等一個遙不可期的東西，譬如，早已遠去的舊時光。
她一直以為，這樣的孤獨是因為沒有人陪伴，可是現實的孤獨仿佛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黎不算耀眼，但也算清純，在大學校園里，一群渴望著愛情的年輕人，黎也漸漸，被注意了。
他是一個很陽光的男孩子，那天，他千方百計加到黎的微信，從此以后日日找話題聊天，這種小心思，再笨的女孩都看出來了，可是他卻恬不知恥的堅持。他的到來，讓黎孤獨的生活也開始漸漸有話可聊，漸漸不再那么空洞。他籃球很好，高高瘦瘦，也是陽光燦爛的男孩子，黎覺得自己也有人關心了，從一日三餐，到早安晚安。
知道有一天，他終于還是說出了口“黎，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俊崩枵×耍B連搖頭，“不行，不行……”“為什么，我哪里不好？你和我在一起難道不開心嗎？你說你孤獨我可以陪你??？”他望著黎，眼神焦慮而無助，黎哭了，她仿佛看到了曾經傻傻的自己，等待著遙不可期的愛情，“你有喜歡的人了？”最后，男孩終于平靜，黎下意識的搖頭，又點頭，點了好幾下之后，再抬頭時，他已經走了。
這個時候，黎才開始明白她等待的不是人群，而是某人，他等待的不是關心，而是某人的關心，沒有他的人群就像一陣冷風吹過，沒有他的早安再多都是繁瑣。
可是，再怎樣都追不回他了。
黎最后一次見show，是在他的婚禮。高考后的第二天。聽到這個消息黎有些猝不及防，從來沒聽說過他有女朋友??？怎么這么快呢？熊貓姑娘他都忘記了嗎？
黎和一群同學來到酒店參加他的婚禮，酒店門口有他和新娘的合照，地上是嶄新的紅毯與鮮花。黎望著海報很久，她看著新娘美麗的臉龐，美麗的發髻，美麗的婚紗，心中突然很難過。她為了他，從一個看到物理就犯難的孩子變成別人口中的學霸，從一個遇到困難就會退縮的愛哭鬼變成一個可以承擔容忍的人，從一個幼稚軟弱的少年成長為一個成熟穩重的女孩。只是因為他喜歡，只是因為覺得他會喜歡……
黎看到他走過紅毯，邁向他對面的，美麗的女孩，看到他手捧鮮花，單膝下跪在她的面前，看到他們熱烈的擁吻，看到他幸福的笑容，聽著他婚禮上的那首《有點甜》，苦澀開始在黎的心中蔓延。
從那之后，黎開始變得自卑。她為自己的面容自卑，為自己的青澀自卑，畢竟，他喜歡的，是漂亮的溫柔的優雅的女孩子，而不是，抱著物理課本跑上跑下只為了搞懂一道題的女孩子，毫無氣質可言。
現在算來他也有28歲，他應該也為人父母。一想到這些，黎就收起了面見他的勇氣。
或許，他早已忘卻了自己年少時的夢想，或許，他早已成為一個世俗的男人，或許，他早已失去了明澈空靈的眼神。
可是，那又怎樣呢，這一切的一切，黎都替他記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