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市里居住已有七八年的時間,平常只是忙于工作,很少有時間跟鄰居們交流,這也算是大部分城市的一種常態。對于從小在農村長大的我來說,除了接受,也只能暗嘆這場人情的冷暖。
掐指一算,整個小區我認識的也就三五人,相熟的竟無一人,唯一算得上熟悉的可能就是小區里的一個傻子,可能也只是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我們小區很大,有50幾棟樓,分為東西兩部分,東邊屬于農村安置房,西邊屬于商品房,大部分商鋪都集中在西邊,較為繁華。
傻子住在東區,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春海。
春海大概三十幾歲,一年四季都是不變的裝束,解放鞋,灰褲子,黑色羊毛衫和一件黑色長外套,可能因為心靜,所以不知冷暖。衣服表面已經可以折射陽光,應該有幾年沒洗過了,或者從屬于他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洗過。
小區西門商鋪林立,如同一個小市場,吃喝玩樂一應俱全。春海喜歡在那邊閑逛,餓了就在垃圾桶里找點吃的,有時商鋪老板也會給他一點,算是幫他改善生活。每天從早晨開始,到半夜才回家,整日忙于閑逛,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僅僅為了果腹而已。
七八年來他就一直這樣生活,懷揣著自己的小憂愁,繼續下一個七八年,然后下下個......
有一次跟超市老板聊天,他跟我說了春海的故事。
春海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五六歲的時候,他父親迷上賭博,家產輸光后依然沉迷,因此他父母總是吵架。
有一天春海發高燒,不巧的是那天他父親糾結一伙人在家賭錢,選擇視而不見,他母親也跟著賭氣,沒管他。
在春海快要死的時候,他大伯趕來,把他帶去醫院,最后保住了命,腦子卻燒壞了。
后來,他父親不知悔改,仍舊沉迷賭博,他母親也在這種情況下選擇離家出走,二十多年不曾回來。
日子也就那么一天一天過來,春海在鄰居們的幫襯下長大了。
十年前村里拆遷,他家分了三套房子,這本來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可沒幾天他爹就賭錢輸了兩套。后來不知什么原因,他爹也收了手,只是從不工作,每天躺在家里也不出門,更談不上給自己的傻兒子做飯。
聽過之后我也是頗為感慨,感慨他的遭遇,感慨他爹的無情。生而為人,不知他是幸運還是不幸。
有一次下班回家,我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給了他10塊錢。他拿著錢打量一番后,隨手就扔掉了。
我跑上前,把錢塞到他手里,告訴他這個東西不能扔,要保存好。
他問我錢是個什么東西,有什么用,還說我要是喜歡就給我好了。
就那么一瞬間,其實我挺傷心的,覺得他太可憐了。
我把他帶去超市,自己又添了點錢,給他買了點吃的。當我把東西遞到他手里的時候,我看到他笑了,很干凈的笑,那時我唯一一次在一個成年人臉上看到那么純真的笑。
后來我想,也許我才是最可憐的人,因為我認識錢,并在為了錢而焦頭爛額。
有一天,我跟朋友在小區門口吃燒烤,臨結束時我看到春海遠遠走來,那時餐盤里還有不少肉串,我怕浪費,就把他喊了過來,抓了一把給他。
可能那一把著實有點多,他不太敢相信,一再確認我是否在跟他開玩笑,在多次得到肯定答復后,才猶猶豫豫接過肉串。
我相信很少有人能抵擋肉串的美味,我原以為他會狠狠的來上幾口,打打肚里的饞蟲。然而,我又猜錯了。
卻見他蹲到墻角,掏出一個塑料袋,把串裝好,然后把鐵簽一根根抽出。最后,他把一袋肉揣到懷里,鐵簽還給我,報以微笑,便匆匆離去。
雖然好奇,但也只覺他是少年心性,我們也沒過多討論,權當是下酒菜,就著暖風一并下肚。
酒客漸漸散去,老板端了一杯酒跑來與我們閑聊,聊著聊著又聊到春海,出于好奇,我就把剛才的事跟老板說了。
老板說,春海這人極其孝順,只要他有好東西,自己從來都不吃,比如平常撿點水果,爛掉的他會吃,但凡好點的都帶回家,孝順他爹了。
“人之初,性本善”古人誠不欺我。只是人性善變,活得久了善也就不那么善了,人世間最根本的東西,最容易在欲望中迷失。
春去秋來,四季流轉,日子在悄無聲息間流過。
那年冬天,那個熟悉的身影很久沒有出現,逛超市時我隨口問了下老板,結果老板告訴我,春海死了。
那天夜里他沒有回家,早晨被發現時已經沒了氣息,據說就被凍死在自家樓下。死的時候懷里還有一個蘋果和兩個香蕉,想來應該是給他爹的吧。
那個夜晚,他是否忘記了回家的路,他是否期待過家的溫暖,他是否在北風中看遍了萬家燈火,他是否在瑟瑟發抖時呼喚過誰的名字,他懷揣水果,蜷縮在角落,是否看到了父親的笑容。如今,一切都已煙消云散,就像一個笑話,聽過,笑過,也就慢慢忘記了。
春海走了,走的不算光彩,不知來世他是否還愿意做別人的兒子,還是否愿意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