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41]決定
雪花肆無忌憚地飄落，世界都被變得純白，有人在這純白里過得悠閑自得，有人卻在這純白里倍受煎熬。世界太純潔了，讓豕而負涂無處藏身，讓穢莫過焉顯得遙不可及。
如果一切都可以塵埃落定，那么誰也不愿在過程里斗來斗去，耗費心力。
這場大揭密，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所有虛偽的人情不攻自破，誰愿意戴著綠帽子生活一輩子？人情破裂，那張隱形的關系網也開始四分五裂。
王英杰與張小成徹底反目。王英杰對張小成拳腳相向，張文樂火冒三丈，又回請了王英杰，現在可謂兩敗俱傷。
王家瑞對王英杰恨之入骨，這種占他妻的恥辱，讓王家瑞有了殺人之心。王思嘉被王家瑞打得鼻青臉腫，還要拉著她去市里找她親爹討公道。
只有林梅還跟沒事人一樣，像往常一樣照顧著王英杰的起居，還為他買跌打損傷的膏藥。誰也不理解林梅的心思，好像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丈夫偷腥一樣，好像她自己不是受害者一樣，她大度無畏到讓人罵她是傻子。
周太湖聽說之后，更加不能忍。他心心念念的林梅，把所有的傷痛都積贊在心里，勢必會積傷成疾。他要想想辦法讓林梅爆發出來，只有把痛苦表現出來，痛才會被分解。
美娜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王浩然紅著眼，心情很低落。他很少回瞿子鎮，都是直接回姥爺家。
“你怎么了？”美娜上前追問，想要做開解他的知心大姐。
“假惺惺！你走開！”美娜被王浩然這句話震住了，她不知道她哪里惹到他了。
“我……你說什么，我不懂……”
“想看我笑話，休想！你滾開！”王浩然說著推了美娜一下，路上的積雪滑倒了美娜。美娜坐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王浩然似乎抹著眼淚向家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坐地上，誰欺負你了？”哥哥方玉華伸手拉起了美娜。
“王浩然他怎么了？”
“他家出事了，你還不知道??？”
“什么事兒？”
“他父母關系破裂了，他爸領著他媽去找他姥爺評理，他姥爺好像不管。幾個人又大吵一架，他姥爺一氣之下，讓他們把王浩然帶回家。所以……”
“他姥爺怎么這樣？”
“他姥爺好像知道一點，覺得管不了，就不管了?！?/p>
“那為什么要牽連王浩然？”
“王浩然爸爸說他姥爺幫忙看孩子是假的，其實是為了給他女兒提供方便?！?/p>
“這誰說的？怎么能這樣說？”
“你是不知道，他家鬧得可兇了，我們一中怕是沒人不知道吧！他爸媽都打到學校了，直接質問王浩然要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我說他……”美娜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她眼角的淚在眼眶中打轉，她突然就理解了王浩然。她不怪他，只責怪自己上的學校不好，消息也太閉塞。
“你怎么了？”
“啊，我沒事兒，沒事。我先回家啦！”美娜背著書包快跑了兩步。她的心里五味雜陳。王浩然的父母會離婚，那么他會變成和她一樣，跟著他的父親或母親再重新組建家庭，然后在夾縫里求生存。他們是同類人。她無法想象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他，該如何度過余生漫長的痛苦和煎熬？
她能夠體會這種有家不能回的滋味，她討厭這種被人忽視的感覺，她討厭這種理所當然應該懂事的成熟，她厭倦這種父母之間虛情假意的各懷心事，她更加反感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的爭吵還要遷怒于孩子！所有重組家庭的痛苦美娜都嘗盡了。因為她敏感而多愁善感的性格，她比任何人都能感覺到這種如影隨形的痛苦。
美娜回家后，只看到母親在帶弟弟妹妹。弟弟趴在母親肩頭，哭著，妹妹嘉和在地上跑來跑去，母親大聲呵斥她慢點跑，不要嗑到頭。這就是母親的日常狀態，天天圍著兩個孩子轉。這是她堅持的代價，她就該忍受，不是嗎？美娜總是時不時這樣想。
“媽，我回來了！”王丹被兩個孩子吵得根本沒有聽見院子里有人進來。
“哎吆，媽可把你盼回來了！嘉和去找姐姐，再瘋跑嗑著頭?！泵滥嚷犃四赣H的話頓時心里涼了。她盼我回家，就是為了讓我幫她帶孩子，而我本身就是個孩子，她把我當孩子了嗎？美娜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就是為了讓我給你帶孩子！”
“哦，媽讓兩個活神仙折騰傻了。你吃飯了嗎？餓不餓？媽給你點錢去鎮上買點。去我那包里拿，側兜里有錢?！蓖醯ひ庾R到自己對美娜的關心不夠，立馬補充道。
“不必了，我不餓！”美娜說完，一手領著嘉和走出了房間。嘉和跟著美娜，嘴里不知道說些什么。
王丹看著美娜將嘉和領進了自己的房間，連忙大喊道：“哎呀，那間好久沒人住，也沒暖爐，冷，不要把嘉和感冒了。”美娜停住了腳步，從前他們沒有孩子的時候，至少她的房間是干凈的溫暖的，回家還有好吃的?，F在房子是無人涉足的潮濕之地，沒有溫暖更沒有愛。
“媽實在太忙了，沒工夫打掃。你爸公司又出事了，年底也不能休息。所以就……對不起啊，你來抱千璽，我來幫你收拾。”
“不必了，我自己來。嘉和去找媽媽，不要把你凍感冒了?！泵滥人砷_嘉和的手，指著她去找媽媽。
房間里一股陰寒之氣撲面而來，書桌上的塵土足以畫出小人，床墊里滲出的寒氣能夠鉆透骨髓，床頭柜的縫隙里似有若影若現的蜘蛛網，美娜感到前所未有的荒涼。原來這個家已經沒有她的容身地，原來這間房子要都被廢棄，原來她這個女兒這么地無足輕重，原來不回家真的是最正確的選擇。
美娜將房間做了簡單的清掃，她想這應該是她最后一次打掃這間屋子了。
王丹看美娜許久都沒有出來，有些心急和難過。她拿起電話給方志鴻打電話。
“美娜回來了，你早點回來，幫他把房間收拾一下，把暖爐搭好！”
“衛生讓她先收拾，我等會回來?！狈街绝檼鞌嗔穗娫挕Ｍ醯ば睦锊皇亲涛叮瑥那八€問問美娜想吃什么，現在也不問了。
夜里八點鐘方志鴻回家了。美娜坐在沙發上陪嘉和玩，王丹抱著千璽在地上來回踱步。
“我回來了，我看你們娘幾個相處地很好嘛，美娜還是個帶孩子的好幫手，我看明年的實習你就干脆回家帶孩子吧！”他們都在替美娜做決定，從來沒有人問問她到底愿不愿意。
美娜被這突如其來的話驚醒，原來他們都在打她的注意。她沒有回應，依舊拉著嘉和的手。
“明年的事兒明年再說。你快去給美娜搭暖爐。”王丹開始責怪自己那日說出的話。也許從生下兩個孩子后，他們夫妻雙方都開始打美娜的注意。
“好，我去弄！不過那張床今晚應該不能睡，太潮了。我睡沙發，你們娘仨睡?！?/p>
“好，算你還有良心！”王丹覺得他還在為美娜考慮，不算完全失職。
夜里，他們一家人擠在一間屋子里。千璽夜里哭著要喝奶，那是凌晨兩點鐘，美娜還沒有睡著。她看著母親給弟弟喂奶，然后幾分鐘不到除過她之外的全家人都鼾聲四起，睡得很香甜。
原來他們才是真的一家人，連睡覺的頻率都是相同的。
美娜想起了她寫給方繼賢的問責信，她沒有罵他，也沒有說太多過激的語言，只是以一個女人的心情，以一個母親的心情在寫一封信。她期望他能夠讓這個家安寧，確切地說讓她的母親不再患得患失。
方繼賢的回信，卻很直接。讓美娜覺得很不舒服，但卻句句戳中她的淚點。
：你是她的女兒所以你替她說話，我是他的兒子，可他這么多年把我當兒子了嗎？我認別人當父親跟你認他當父親是一樣的。你是什么心情，我就是什么心情。你我的處境現在是一樣的，你能好在哪里去？
……
：你以為深圳是個好地方，衣食無憂，可那都真的不重要，對于我們這個年紀，一個完整的家庭才最重要。你我都是被拋棄的孩子，又有什么好相互責難的？
他信的內容在她的腦海中一遍遍放映，她突然就理解了這個男孩的舉動。那張被放大的照片無非就是在提醒他的父親，他還有兩個兒子。他用這樣的方式尋求存在感，也是極其可憐的。
深圳是個好地方，到底它有多好？美娜對他信中提到的地方有些好奇。她還清楚記得那張被放大的照片里，除過兩個人之外，滿框的蔚藍，那是天空的顏色，看起來那么廣闊和明媚。她突然就做了一個大膽地決定，她想為自己后半生做一個選擇。
夜出奇地靜，美娜的思緒無限地廣袤。如果說夜幕不謝，月亮不走，星辰不落，那么她愿意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黑暗里，躺在自家人的身邊，任思緒隨心飄散。思緒可以很遠很凄清，但是身體還在家的溫暖里，尚有余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