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9]父愛
冬天是個冬眠的季節，工程項目跟著天氣也進入冬眠期，公司生產跟著寒氣進入每年年底的負閑期。董事長王英杰帶著弟弟王英華去拜訪新老客戶，王家瑞提著禮品三天兩頭往老丈人家跑，方志勇也開始在十三花酒樓宴請包工頭，只有方志鴻還沉浸在溫柔鄉里，日日與王丹你儂我儂。
“志鴻哥，美娜上學的事，得盡快了，要不就又要放寒假了。”王丹躺在方志鴻的臂彎里，溫柔的說。
“我早都托人去辦了，應該這幾天就會有消息。”
“那你怎么不告訴我們，還以為你……”
“以為啥，讓你瞎以為。”方志鴻撓了一下王丹的胳肢窩，王丹癢的使勁往被窩里縮，兩個人又開始一番激情地搏斗。
焦美娜一個人睡在東邊的房間里，夜里常常做噩夢，她嚇得一個人在夢里哭泣。醒來后滿屋子的凄冷與孤獨更讓她的淚腺奔涌，她終究還是無法喜歡上這種獨處的生活方式。
從小與爸爸媽媽相依為命，后來爸爸故去，她與姥姥相依相伴，這十一年里她已經習慣了日日有人在身邊，夜夜有人為自己蓋踢落在地的被子，在她做噩夢的時候抱緊她，安慰她。而現在這一切都突然間變了，變成了她一個人的形單影只。
來到這個新家，她變成了一個嗜睡的姑娘，夜里不敢睡，早晨起不來，這種惡性循環像是魔咒，日日都發作。
這一天焦美娜又睡到日上三竿，王丹已做好了早飯，在院子里叫過美娜三次，她還是不見起床，王丹心里升起一團憤怒的火焰。
“美娜，你咋回事？再不起來，今天別吃了！”門外傳來母親焦躁的捶門聲和暴怒的斥責聲。
美娜揉著眼睛，迅速起身。這一夜她只睡了三個多小時，她還很困，噩夢的余溫還在這間屋子里游走，甚至都游出了屋外母親的身上。
“已經起來了，起來了。”
“快點，回家吃飯。”
王丹沒有問女兒為何日日睡過頭，夜里亮著燈，而這漫漫長夜里，美娜在屋子里干什么，除了美娜自己，誰都不知道。
美娜迅速回家刷了牙，洗了臉。坐在飯桌上，不敢抬頭看母親與繼父。
“你咋回事，咋天天這個樣子？”王丹又再一次責怪美娜，她把自己對美娜的關心換成了一種讓美娜厭煩的方式，甚至是讓美娜覺得母親已經根本不愛自己。
“孩子嘛，多睡會就睡嘛，別說了。”方志鴻看著美娜把頭快低到方桌下，他意識到王丹的責怪會對孩子接受自己產生一定影響。他想去制止這種對于美娜來說親情盡散的恐懼，他想去用父親的慈愛感動她，讓她開口叫他爸。
“美娜，是不是一個人睡不好啊？”方志鴻一下就看到了美娜的根本問題。美娜驚訝地抬頭看了繼父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她驚異眼前這個不是爸爸的男人竟如此了解她。
“要是睡不好，就回來跟我和媽媽睡。”
“這怎么行，美娜都大了。”王丹一下就拒絕了方志鴻的提議。
“沒事，我不怕。”美娜開口說了句謊話，終止了母親與繼父的對話，她怕這對話再進行下去，母親對自己的愛就真的所剩無幾。她還需要帶著愛的幻想繼續在這個家里生活。
“美娜啊，過幾天你上學的事就辦好了，你可得調整調整，不然上學起不來，老師可是會罵的。”
“啥時候上學？”美娜著急的想知道確切的時間，她已經不想日日一個人呆著了，沒有伙伴的童年比冬日清晨的濃霧還可怕，除了灰還是灰。
“快了，就這幾天。吃完飯，我帶你去問問，好不好？”
“好！”美娜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她仿佛忘記了前幾秒鐘，母親對自己的責怪。
方志鴻帶著美娜去了瞿子鎮小學。鎮小學和公司都在東大街上，很近。
“美娜，你看學校離我們公司很近，你以后放學了來公司，我們一起回家。”
“好！”
“我們去找校長。”
“好！”美娜與方志鴻的對話永遠都是如此簡單。
鎮小學是棟四層小樓，門口左右兩側的平房是老師辦公的地方。方志鴻牽起美娜的手，站在校長辦公室門前，輕輕敲了三下。
美娜感受到一股溫暖在她手心氤氳開來，慢慢在朝自己身體的四面八方游弋，還有一點點的距離就游進自己心里。想要去接受繼父的沖動，在一點點瓦解自己心底最后一點兒父親的防線。他會代替親生父親成為自己心中一個永遠的爸爸形象，而不是夢里模糊的爸爸的影子。這種現實存在的親情真的會替代她若有若無的記憶，而她會像現在這樣享受這種現實感留下的感動，而不會只在噩夢里沉淪。她會愛上這種溫暖，而深深厭棄噩夢纏身的夜晚。
校長打開門，熱情的將方志鴻迎進去。
“來，快坐，喝杯熱水。”
“校長不用客氣。來，美娜，問校長好。”
美娜離開方志鴻的身旁，向前走了兩步，而后說：“校長叔叔好，我是焦美娜。”她的身體弓成90度，足足停了十幾秒。
“這孩子，快起來，真是個懂事的小姑娘。”
方志鴻沒有想到美娜會如此問好，他看著眼前這個身高已有一米四長像俊美的臉龐，不禁失了神，直到校長走過來讓美娜坐在自己身邊，他才回過神。
“校長啊，我孩子上學的事，怎么樣了？”
“差不多，應該沒問題，不行下周就開始上課吧！反正這遲早能辦下來，我看這孩子很聰明。”
“真的嗎？校長叔叔？”美娜高興地插了一嘴。
“真的，下周就來，五年級一班，我會給班主任老師提前說好的。”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您，謝謝……”方志鴻連聲道謝。美娜高興的拉住了方志鴻的胳膊，她想把自己喜悅的心情分享給別人，而方志鴻這個在幕后為她的喜悅付出努力的人，是她第一個應該分享的人。這一刻在他們之間沒有繼父和繼女的關系，只有父與女之間的關系。
辭別校長后，方志鴻領著美娜去了公司。他這個副總，已有一個多月未曾盡過副總的職責，所有的事情全部由王英杰一人全權負責。
王英杰在辦公室遠遠看著方志鴻來了，就端著茶杯站在辦公室門口等他。
“方總終于來了啊！過來喝杯茶。”
“王總最近辛苦了！”方志鴻走進王英杰一手拍著王英杰的肩膀。美娜跟在他們身后，走進辦公室。
“小閨女挺漂亮的，幾歲了？”
“十一歲。”美娜站在方志鴻身邊，不言不語。她似乎明白他們討論是公事，小孩子不應該插嘴，最好的狀態就是保持沉默。
“上學的事辦好了嗎？”
“好了，下周一就去。”
“那就好！最近廠里也沒啥事，你看都沒幾個人了，我給大家放假了，來年開春再來，現在就剩幾個業務員。”
“王總做得好。我聽說明年城區擴建項目批下來了，這消息可靠嗎？”
“差不多吧！我已經開始聯系住建局相關領導了，王總也動用他岳父的關系在替咱們拉項目。”
“這好啊，明年咱們可要大干一場了。有啥需要跑的，你交給我，我這家里都安頓好了，得好好奔事業了。”
“吆嗬，這覺悟高，高！”王英杰開玩笑似的豎起大拇指。方志鴻也跟著尷尬地笑了，美娜臉上也有了一絲表情的浮動。
“最近沒啥大事吧，公司？”
“沒有，一切正常，有我坐鎮誰敢胡來。”
“可不是，王總你厲害。”
兩人又相互吹捧玩笑一番。
“行了，我走了，有事一定叫我！”
“好！沒問題！”
方志鴻領著美娜走出王英杰的辦公室。
“你看，那個辦公室是我的，以后你找我，就去那間找。”方志鴻指著右側第一排的第一個房間。
“我知道了，爸爸！”
方志鴻被這一聲爸爸驚住了，他呆呆地看著美娜，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已經忘記上一次聽到爸爸這個詞是什么時候，他隱約記得是三年前繼龍在醫院樓道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他已經有三年多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了，也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更加不知道如何去做一個父親。這突如其來的爸爸，不僅僅是稱謂那么簡單，它包含著更多的愛和責任。方志鴻激動地回過神來。
“你叫我什么？”
“爸爸！”
“美娜，真乖，我太高興了！”
“爸爸，謝謝你！”
“傻孩子，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謝謝你理解我，走哪都帶著我。”
“只要咱們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方志鴻拉起美娜的手，向回家的方向走。方志鴻依舊給美娜講故事，而現在美娜會回應和提問了。他們的關系在一點點的改變，方志鴻為這種改變感到高興。美娜在一點點喚醒他沉睡的父愛，他把對兩個兒子的愛漸漸一點點轉移到美娜身上。他貪戀這種孩子帶來的比歡愉更深刻的東西，而這種東西是什么，他還不知道。
“我知道張飛是怎么死的了。”
“三國演義里的故事還有很多，爸有時間就講給你聽，好不好？”
“好！”美娜笨笨跳跳地喊著：“媽，我們回來了！”
“咋這么高興？”王丹看著方志鴻拉著美娜的手，美娜的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笑，那是她也未曾見過的笑，那么純真，那么發自內心。
“你知道嗎，美娜叫我爸了，她叫我爸爸了！”方志鴻激動地告訴王丹。王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女兒，欣慰地笑了，眼里的淚也更著激動地掉下來。女兒終于聽懂了她姥姥的話，她在這個家里的位置，會因為她一聲爸爸而改變。
“我的好孩子，真乖！”王丹走上前去擁抱自己的女兒和丈夫。一家三口在這短暫的擁抱里，感受著嚴寒也阻擋不了的溫暖。
“咱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一定比其他人過的都好。”方志鴻在王丹的背上信心百倍地說。
“美娜，一會吃完飯，我帶你去大伯家，去找哥哥和妹妹玩，好不好？”
“他們會和我玩嗎？”
“當然會，你們現在是兄妹三了，又在一個小學，在一起玩耍會很開心的。”
“好，我想去玩！”這才是十一歲孩子該有的童真和生活，方志鴻在一點點幫助美娜還原童趣，讓給她一個美好的童年時光。
“咱們仨一起去，孩子們玩耍，我們聊聊天，也是挺好的！”
“行！”
幸福有時候很簡單，簡單到一起出去串個門，也想要去感謝上天賜予的因緣。
方志勇在家看電視，嫂子在洗兩個孩子的衣服。他們見弟媳婦來了，熱情地端茶倒水，找吃的。四個人坐在客廳里閑話家長里短，偶爾說說公司的事情。院子里三個孩子玩起了捉迷藏。童聲在院子里回蕩，喜悅的笑聲一下鉆進了方志鴻的心里，他起身看到美娜跑著四處找哥哥和妹妹，眼睛和神情里的歡快讓他覺得很幸福。大概美娜此刻也是幸福的，至少她不用在宅在屋子里，一個人悶悶不樂。
孩子終究只是個孩子。她會單純的接受你的愛，然后把所有的幸福都表現在臉上，行動上。
方志鴻期待這種單純的幸福會長久的存在下去。
“幾個孩子玩的真開心！”
“可不是，沒事就讓美娜過來玩。孩子還是喜歡跟自己的同齡人玩。”
“可不是，嫂子！以后讓美娜多來煩你！”王丹和任惠蘭一起坐在沙發上，親熱的似姐妹。
“美娜長得多漂亮啊，像你，我喜歡，過來玩，我也開心！”
“志鴻啊，嫂子問個不該問的問題！你們還打算要孩子嗎？”
這個問題方志鴻沒有想過，到現在他依舊把所有的愛都放在美娜身上。王丹倒是因為美娜問自己的問題，想過生孩子這件事。
“隨緣吧，來了就要！”王丹低著頭，似乎有些害羞。方志鴻才意識到，原來他們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是什么讓他忘記了和王丹再生一個孩子，他想大概是兩個兒子被強行帶走的傷痛，一直盤亙在他心底，他害怕這種骨肉分離不得相見的痛苦。
方志鴻的眼神又一次飄向院子里，美娜歡快奔跑的樣子，似向光生長的藤蔓，積極又富有活力。美娜的這種幸福會因沒有光而停止生長嗎？方志鴻心里有些淡淡的憂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