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村堡坡兒,是村中唯一一條還沒有完全鋪油路的土坡路,坡路邊上長滿了野草花木,早已不是我心中那條干白的黃土坡路了。它是村里邊最高最陡最長的土坡路,又是最古老的坡路,因為我家就住在坡路的下邊,孩童時期,常常在坡上坡下的瘋玩,對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十分熟悉,特別是在堡坡兒上看風景,尤其印象深刻,那真是奇妙多彩,人文詼諧,土洋結合,充滿樂趣,又給人啟迪。
堡坡兒位于村中的東北方,因為坡頂上住著幾戶人家,這條坡就顯的尤其特別,我曾猜測最早的村子就在這里,百十米的坡路,近似于登臺階,坡度在50度以上,而且筆直沒有一點彎度,兩邊原先全是層層梯田,下到底部是原三隊麥場的糧庫窯頂,左右分開,左邊去棗窊與店里,右邊拐一小坡進入三隊麥場與馬號,再拐一s型長坡,就算進入村中了。真正的堡坡就上邊一段,下面延伸的坡路也很長,是不是算堡坡至今也沒人能說清,在堡坡下的馬號與麥場,聽說早先叫韓圪塔兒,村中韓家人曾駐扎過,正處于堡子下的凹地,順土壟根兒有幾孔土窯,就是原三隊隊部了。那時生產隊開工布置任務,收工記帳開會等都在這里進行,加上日常有飼養(yǎng)員喂養(yǎng)牲口,人們有事無事都會集中在這里,特別的熱鬧。
那時候,我習慣于看堡坡上的人來人往,車上車下,聽人們談論說話,大聲吆喝??赡苁鞘煜さ脑颍旧喜挥每矗谧约杭依镌簝?,就能聽出誰的聲音和大概內容,當然隊長的敲鐘發(fā)號聲音要大也多,但我并不關心這個,正是這個習慣,我上學幾乎不用卡時點,坡上的大孩子上下的足音,就能敲醒我,摧我上學了,家里雖然沒有鐘表,可我從未遲到過,這完全得益于坡上的老師與同學,他們持久地陪伴我在村里讀完初中??赡芎芏嗳瞬焕斫?,在那個時代,山村確實落后,曾有全村不知時間,提前一天過年的笑話,因此,他們雖然不知道自己對我無意地幫助,我還是特別地感謝。? ?
堡坡上幾戶人家是一個特別群體,特別受人羨慕,家家都是經濟戶,在外有工作人員,有將軍,有教授,就是在村里的教師也有仨四個,孩子也多聰明,他們唯一缺的就是勞力,缺少工分,隊里分點糧食什么的,也得人幫忙運回家,很多時候孩子就上手幫忙了。雖然,挑水磨面,就是勞動上學要比村里人花費很多功夫,可從不聽人叫苦,相反他們常常把"堡兒上風景好"掛在嘴邊,這也是他們值得炫耀的,站的高看的遠嘛。記得當時農村家中"車子、手表,縫紉機"三大件 ,他們家家?guī)缀跸荣徶玫模瑓s唯獨不買自行車,對他們而言,空人上下就夠困難費力了,推個自行車豈不是自討苦吃,從這一點看,堡坡真的磨煉并成就了他們,真的風景好。
在我最頑皮的時候,特別喜歡雨雪天氣,坡上可就有熱鬧看了,人們上下都容易滑倒,可以看每個人小心上坡或下坡的樣子,看摔倒者有趣的滑稽動作,并在戲笑中,去幫忙拉扶,也會被斥責,因為其中很多是我們惡作劇的結果。雪天我們一群孩子上下滑雪,把大半坡路溜得明光金亮,不僅難以清掃,而且特別路滑。雨天堡坡特別松軟濘泥,我們則喜歡在坡上水流中,借坑壘泥堵水,等聚集滿水后,再豁開口子,讓更大的流水沖擊下邊伙伴的水坑,沖破了則集體大笑不至,而且樂此不疲,常常讓大人們頭痛。遇上大雨暴雨,這些小水坑就是沖壞坡道的最大隱患,大多情況下,雨尚未停,大人們就開始忙碌墊坡修路了,現在想來,當時的父輩們對孩子確實很寬容。
堡坡是朝向村莊的,因為堡圪塔是村北連綿的幾個土圪塔丘陵,唯一向村莊回抱的丘陵,站在堡坡上能府瞰全村及西南北三方的地貌形態(tài),就象人的大母指,看手心手指一樣,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就是各種飛禽也喜歡停留在這里覓食,特別是冬天里,大雪覆蓋村莊田野,村外的各種鳥兒都飛到村中尋食,農村人恰逢農閑,就聚集在坡上看雪景,看飛鳥,看鳥兒們,在村中上空盤旋與落腳何處,當然,大多會在這里不期而遇,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利用馬號糞場逮鳥獸,彈弓打,簍簍圈,下迷藥等等辦法,那些饑不擇食的野鳥,往往成為人的口食,如今這種行為法律禁止,也少有人做了,事實上這里的美景,已被鳥類主宰,它們才是最多的享受著。
冬天曬太陽,夏天涼乘風,是人們在堡坡上最愜意的事情。夏天酷熱,夜長晝短,日落西山時,周圍的人都會聚集在堡坡上,有的直接端著飯碗子就來了,乘涼閑侃,看山看風景。話題很多,隨時拈來,誰家沒生火冒煙了,誰家剛才吵架了,誰去誰家借東西了,村中哪兒發(fā)生聲響了等等,只要有人看到或聽到提出來,就會招來集體的話題搜索,你一句,他一句,圓滿事件的整體信息,雖然,說都是家長里短的瑣事,有的是捕風捉影,但眾人評論卻會上綱上線,人倫道德,祖?zhèn)饕?guī)定,風俗習慣等等,把你品論個底朝天,一絲不掛,好壞是非馬上就分辨出來,這或許就是農村的原始生態(tài),鄉(xiāng)里文化,你始終生活在眾人的眼皮底下,不按照集體的習俗說話辦事,真的難以立足生活。?
在堡坡上乘涼看風景,最多的話題是西山的云霞變化。西山遮眼,紅日依山頭,很難想象山后的景色,五彩斑斕的云彩,瞬息萬變,照映著整個田野村莊,如影隨形,美麗多彩,這時古人傳說,神話故事就出來了。人們也必當真,且聽且聊,偶有爭執(zhí)也只是增忝閑談氣氛,但很多諺語是經得起檢驗的。如:"早霞不出門,晚霞曬死人″,"日落云里走,雨在半夜吼","忽閃千里,響雷八百″等等。在這里閑聊,一般都是黑燈瞎火的,人們大多是就地而坐,或立或圪蹴,從沒個講究,有月星星還好,遇上陰天,誰也看不見誰,坐哪站哪只能憑習慣感覺,這時侯,抽旱煙者煙頭,一喑一亮,顯的十分重要,就是你的方向提示。一道閃電,一聲雷響,會馬上驚起你的心緒,夜再長,天再熱,你也得趕回家了,當然,總有人不愿回去,會說忽閃千里,響雷八百,雨帶離我們還有多遠近,直到雨點打在身上,才不得不匆匆回家。
在堡坡上晚上乘涼,我們孩子除了玩耍打鬧,就是靜靜地聽大人們講古話了。堡坡上有幾位長輩特別能講,封神演義、三俠五義、三國水滸等等,在他們嘴里講出來別有風味,那時候,孩子七八歲前,上不了學,即不識字,也無書畫影視可看,有人神乎其神地講故事,也算是我們的學前啟蒙教育了,記得有一次我好奇地問廷順大伯,您有多少故事呀???他說:有"兩仨包裹袱子",兩仨袱子故事,今天能有幾人聽懂呀,用婦女包裹衣服的祔子數量,形容自己故事數量多少,多么形象、直白、現實,但我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卻完全聽懂了,聽明白了,而且這句話一直沒忘,這就是農村語言的力量。
? 廷順伯今年年初走了,他活了93歲,他是最后一位留在堡坡上獨居的老者,從此,堡坡上的老院落,再無人居住了。記得多年前,另一位獨居前輩張先生,在94歲的時候,還經常住著拐棍走到村中轉悠,這般年齡,這般硬朗,這樣長壽健康,你不得不承認堡坡上真的風景好。我小時候也聽說過,堡坡上有一個老婦人,她也活了八九拾歲,一輩子從未下過堡坡兒,知數的有兩仨次到過坡底,也就是原三隊麥場下面,我家門前吧,這是封建落后嘛?還是有別的說法?這是多么的難以令人想象呀!時代變遷,堡坡已變的十分蕭條,不管它風景如何之好,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奧秘,也將隨著人們的搬遷離去,失去新鮮的活力;沒有了人的生活與關注,也會慢慢地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