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了,睡不著覺。
半夜就醒了,翻開了我的工資本,每月十五號,工資會打到卡上。我的退休工資有三千多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光顧我一個人吃喝,我還花不完呢。
兒女們都已成家,老伴去年走了,家里就我一人,我的腿腳還比較靈便。兒女們的家我去住不了幾天,就感到不自在,我便又回來了。待在自己的老窩里,我的眉眼都是舒展的。沒事找鄰居街坊們嘮嘮嗑,日子不咸不淡,只要沒病沒災的,歲月真正好。
聽鄰居們說工資又要調整了,在職的職工上調一級工資,他們調完后,退休的人員工資也要上調。
上調多少呢?有的說是幾十元,有的說是上百元,還有的說有三百多元,我們為這事都嘮嗑了一個禮拜了。天天盼著發工資,好落實一下增補的數目,他們還說增補數額如果超過一百元,我們幾個老姐妹要一起聚聚。
我這個人有一個怪毛病,一有什么高興事,便睡不著覺。所以我早早便起床了,我出門溜達了一圈。然后回家攤了一張煎餅,沖了一包豆奶,吃罷早餐我就興顛顛地揣上工資本,來到銀行門前。
銀行的門還沒有開,但老家伙們已圍了一群??磥硭麄儽任疫€迫切呢。我見他們個個臉上既忐忑又興奮,無非是想看看那真切的數字會變成多少,變地會達到預期還是達不到預期。
我們這幫老家伙,大多出生在解放前后。那時國家連年戰亂,民不聊生。國家積貧積弱,大多數人都餓過肚子。那時的幸福生活就是一天能吃一頓白米飯,一頓大饅頭就夠了。
哪曾想到現在還進入網絡社會,年青人們在手機上存款,取款,轉帳,買東西,我們也知道,可我們還是信奉現金為王,我們這些老古董們還是規規矩矩地來銀行上帳,取錢,看到工資卡上數字金額在增加,那怕只增加一點點,我們也高興。
現在這日子跟過去簡直沒法比,那可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有天壤之別。退休了不干活,天天還有工資拿。這日子真是爽到爆了。
我手捏著工資本,眼睛盯著銀行的門,恨不得門一開我第一個沖進去。可是,銀行的門要八點半才開,我們來早了,有的已等了個把小時了,我也等了有二十多分鐘了。我開始焦急起來,銀行咋還不開門?等待片刻還可以,半刻以后不耐煩就頻頻探出頭了。
忽然,我頭發暈,胸口有些疼。我下意識地去撫摸胸口,我的身子不聽使喚地撲嗵一下倒到地上,我摔了一個嘴啃泥,我的頭掛在臺階下,一張身子趴在臺階上面的平地上。我的一支手伸向前方,樣子狼狽不堪。
我聽見人群中有人議論了起來,
天啦,有人摔倒了,
扶不扶呢?
扶,是你推倒的嗎?不是你推的,你憑什么去扶?再說,你有證嗎?你有扶人證嗎?
萬一你扶了,她的子女們一口咬定就是你推的,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他們嘰嘰喳喳議論半天,沒有一個人來扶我,我漸漸失去了意識。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躺在醫院里,我全身插滿儀器,我臉上掛了呼吸機。我女兒眼淚婆娑,她眼里布滿血絲,她哽咽道,媽,你好點了沒?
我發現這里不是銀行,是醫院。我胸口還隱隱作痛,我摸了半天,沒有摸到我的工資卡,我急地媽呀了一下,頭一歪,又躺下了。
女兒大叫,醫生,醫生,快來。醫生來了,檢查了各個儀器。醫生溫和地對女兒說,放心,阿姨各項指標均正常,過幾天就可出院了。
女兒安下了心,她握住我的手。她開始述說我的經歷。
她說,媽,是銀行保安發現門外躺著一個人,他連忙拔打了110及120。救護車火速趕到,警察根據您的身份證,馬上搜索出了我的號碼,我們一起把您送到了醫院。醫院說您是心梗,幸虧搶救及時,否則后果難料。女兒說完,哽咽不止。媽,多虧了那個保安啦。
我這才明白過來。銀行的門是玻璃門,他們從里邊能看到外面。我在銀行門外倒下,如果出了意外,銀行要承擔責任,所以他們迅速拔打了求救電話。而那些站在我旁邊的人,他們怕擔責任,個個袖手旁觀,冷漠至極。
唉,老頭子在世時??吹叫『⒆勇渌瑫粋€猛子扎進水里,二話不說,先救人要緊。救了人從未想過什么回報,覺得是自己該做的。那時候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平常人見到困難出手相救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現在老了,日子安康了,人心卻淡漠了,人們冷漠地可怕,周圍的人都咋了,他們沒有一個人生出憐憫之心。全都一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人們最關心錢。什么善良,關懷,互助,友愛統統褪至腦后,這是個什么世道呢?人心上的養分太少了,我瞬間覺得錢再多也沒意思了。
想當年,我們雙手紅腫,嘴里哈出熱氣,從火堆里刨出一個紅薯來,甜蜜地吃著,那種快樂,再也不見了。
日子,怎么歡樂怎么來??墒?,人心如果變涼了,什么歡樂都打折了。仿佛百花開滿枝頭,姹紫嫣紅,但待到你去看時,他們全都蔫拉巴嘰,收縮變形,你的興趣只剩悲嘆。
是誰打翻了人們內心的關切之情,是誰用了什么技巧令普通人毫無憐惜之意。這個世道,有人故意將污泥濁水傾倒到進人們的心上,太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