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鐵門在利爾兩人身后關上了。
利爾緊跟在伊琳娜身后半步遠的位置,好奇地打量著四周。這里是一條長長的隧道,僅有側壁上微弱的一排小燈照明,光線昏暗,地上還漆著車道一類的標志,看起來完全就像是個普通的車庫。
但利爾確信普通的車庫并不會開在一棟二十幾層的建筑屋頂上,這里平時進進出出的東西一定不只有四個輪子。
伊琳娜正在手機上擺弄著什么,手指移動得飛快。利爾好奇地打量著伊琳娜的屏幕,卻在她關掉屏幕之前只來得及看清輸入法鍵盤。
“推特?”他問。
伊琳娜乜著眼掃了他一眼,并不回答,沉默著把手機又放回了口袋里。利爾悻悻地縮了回去,自找臺階地小聲嘟囔著:“每個人都有秘密,我懂。”
伊琳娜在墻邊一扇小門處停下了腳步,手指在一旁的認證系統上飛快地打下一串數字。利爾有些無聊地等在她身后,看著她錄過掌紋、掃過虹膜又對過口令之后,那扇門應聲而開。伊琳娜側身從門口讓開,手中的夾板擋住門,做了個手勢示意利爾進去,口中說道:“你在這里稍等一會,博士馬上就到,他會帶你去看你的新戰斗服。”
“謝謝。”利爾隨口應了一句,沒有問“博士”是誰。他抬起腳剛邁進房間,猶豫了一下又退了出來,轉過來看著伊琳娜:“我能問個問題嗎?”
伊琳娜不說話,靜靜地等著利爾說下去。男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后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帶著不確定的口吻開口問道:“其實今天你們把我帶到這里,是早就已經計劃好的,并不是什么突發情況,對吧?”
伊琳娜依然保持著沉默,只是眉頭難以覺察地輕輕一抖。利爾把對方的沉默當成是默認,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原本以為今天自己只是被卷入到突發事件里,倒霉而已。但你剛剛和那個會飛的小子說,他‘在任務中自作主張’,對吧?也就是說,今天這個由他像是人肉運輸機一樣把我帶過來舉動,是完全記錄在你們的計劃里。而且那個被瓦倫先生轟成渣渣的……合成獸?你們這么稱呼它?……怎樣都好。那個東西也準確無誤地叫出過我的名字,再加上……“
利爾說到這里停了下來。直到剛剛為止他都處于情緒亢奮之中,稍稍冷靜了一點之后才意識到“母親與月神之輪可能存在某種聯系”這件事情給了他多大的沖擊。利爾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忘掉這一段,然后繼續說了下去:“……總之知道我現在什么感覺嗎?就像是……你們,和某個邪惡組織的‘他們’,正在……”
伊琳娜終于開口打斷了利爾的話:“聽著,男孩。首先,我們經常會在突發狀況中做應急計劃。‘計劃’和‘突發事件’并不是兩個對立的詞,‘月神之輪’的機動能力恐怕比你以為的要高出一些。”
利爾低下頭,有些無力地聳了聳肩:“其實我也覺得剛剛自己的想法挺荒謬的,真的。我就是……有點混亂了。”
還沒等他表達完自己的茫然與不安,伊琳娜的“其次”接踵而至:“其次,如果有什么問題的話,請先努力提升自己的保密級別,那樣你自然就會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
伊琳娜說完這句話,抬手就把利爾推進門里,然后關上門,揚長而去。利爾一臉震驚地望著自己面前那扇突然關上的門,愣了幾秒鐘才試探性地輕輕抬手拍了一拍。
“你好?你好有人嗎?喂?”
門外理所當然地沒有回應。利爾收回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好吧,我開始相信那個鳥少年說的話了。這里粗暴的還真不只是迎接新人的方式。回避問題的方式也真是幼稚到家了。希望他們的危機公關一切都好。”
利爾剛說完這句話,便聽見身后傳來開門的聲音。他轉過身去,看見房間另一端的門敞開著,門口站著一名穿著純白實驗服的年輕男人。那男人看見利爾轉過來,先是幅度非常輕微地鞠了一躬,隨后說道:“下午好,利爾·萊斯特先生。我是高登遜博士的助手。博士讓我來請您過去。”
利爾跟在那名助手身后走出了房間。除了最開始的自我介紹,兩個人之間沒有半句話的交流。那名助手顯然是沒有主動搭話的意思,而現在的利爾心中也正在考慮別的事情。
伊琳娜說博士會帶自己去看“新戰斗服”。很少有哪個憧憬超級英雄的男孩子小時候沒做過穿著英雄套裝滿天飛的夢。如果說利爾今天下午一直處于懵懵懂懂的“半昏迷狀態”,那么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擁有了“月神之輪真的在拉我入伙”的實感。
“雖然我現在還不清楚自己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他喜滋滋地想,“不過對于那個什么博士而言這一定不會是障礙。或許他們會先搞個測試之類的。”
他在心中努力回想著那些消防栓爆開時身體的感覺,最終卻一無所獲。一直到他走進實驗室的緩沖間,地板風壓乍起幾乎吹走附著在他身上的每一粒灰塵的時候,利爾這才從天馬行空的遐思中回過神來。
疾風之后便是細密的霧絲。被嚇了一跳的利爾扭過頭看著身邊的助手。覺察到他的視線,助手只是一副泰然處之的樣子,淡定地說:“這種消毒液對人體無任何副作用。請您理解一下,畢竟我們是超凈實驗室。”
緩沖間和實驗室之間的門開啟之后,利爾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這間實驗室比他料想的要空曠得多。盡管空曠,卻并不是“空無一物”,所有物品的擺放錯落有致,仿佛它們從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是這幅樣子。房間正中是一個碩大的3D立體交互式全息投影裝置,而當前停留在主界面上的看起來像是這棟樓建筑模型。
利爾被眼前這難得一見的場景吸引,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那個大型的交互模型前面。他驚訝地發現眼前的物件并不只是模型那么簡單,所有的物件都按照一定的比例等比縮小,而在背景虛化中高亮的部分顯示的這個房間里,甚至連房間里的人都有所顯示。利爾看到模型房間的中央,代表自己的那個小人正俯身在臺子邊。他好奇地朝著“自己”伸出手指捅了捅,興致勃勃地觀察到那個小人也向著臺子伸出手去。
“我很高興看到你對于我的發明表現出如此濃厚的興趣,萊斯特先生。”
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利爾這才注意到自己太過入神,以至于完全沒有留意到助手已經不見了蹤影。透過虛虛實實的交互投影,利爾看見臺子的另一端是個坐在輪椅上的白衣男人,灰白而帶著自然卷的頭發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只綿羊般安定祥和。
雖然是一只全身散發著濃烈消毒水氣味的綿羊。
“……不過很遺憾,現在呈現在你面前的仍然是個未完成品。出于某種我完全不能接受的無聊的所謂‘安全考量’,上面那些人居然駁回了我要求獲取全局域監控權限的合理主張。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是絕對不會貿然伸手去碰一個我無法理解的事物的——雖然對于我來說這種東西并不存在。”
那男人這樣說著,輪椅已經移動到了利爾身邊。望著男人伸出的戴著手套的右手,利爾掙扎了一下,還是試圖友好地握住了那只手,來回搖晃了一下。而那男人在收回手之后的第一個舉動便是取下了手套,遞給了站在身邊的助手,然后換上了一幅新的。
那動作熟練得像是經過千百次相同的流程一般。
男人偏頭對助手毫無謝意地說了一句謝謝,仔細地檢查著手套上的褶皺:“我無意冒犯,萊斯特先生。只是稍微有一點……愛干凈。”
這個人的實質完全不像他那外表表現出的那樣沒有攻擊性,而且很可能恰恰相反。利爾強壓住心中的不悅,跟在輪椅男人身后,繞過了那張臺子,向前走去。
“還沒有介紹自己。我是布魯斯·羅伊·高登遜,全部的頭銜擺出來的話可能是你短時間內無法理解的長度,所以你只要記住‘博士’就好。我接到設計新英雄的戰斗服的委托,而且完成的不錯。雖然你們還沒有彼此磨合……哦,我說的‘你們’指的是你和衣服,希望你聽得懂。”
利爾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墻,看起來有點像商店的櫥窗。而在那櫥窗里是一件裹在人臺上的戰斗服,深藍和淺藍交織成矢車菊一般的配色,寶石藍色的披風靜靜垂在那里。
“也許配色上還有改進的余地。我對美學設計方面的研究很有限,而這也是少數幾個我認為自己并沒有天賦的領域。”高登遜博士若有所思地說,“不過其他部分都盡我所能地做到了完美。考慮到你的能力在水中能夠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揮,這套戰斗服采用了‘全呼吸功能材料’制成,即使是在水下也能充分利用水體中溶解的氧氣。背部搭載的微型集成變換系統可以在緊急狀態下分解水,制造氧氣供給呼吸,續航時間大約在六到八小時。雙臂上……”
利爾眼中只剩下那一套仿佛在閃著光的裝備,一步步地慢慢往前,想要盡可能地靠近它一些。對于外界的聲音,他本來是充耳不聞的。然而在他理解了博士剛剛那番話的瞬間,整個人如墜冰窟般全身凍結。
利爾僵硬著回過頭:“……等一下?你剛剛說考慮到我的能力?可是我的能力是什么?”
博士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么,只沉默了一秒鐘的時間:“現在還不清楚自己的能力?我一向認為其他人就智商而言而可能披著人皮的類人猿。……看在希格斯玻色子的份上,你的智商難道還不如一條金魚嗎?”
“……可是這是我的戰斗服對吧?我在幾個小時之前才知道自己有某種超能力,而你們是怎么在更早以前就知道我的能力,并設計出這么完備的戰斗服的?”
身邊像是有一張無形的網。盡管這么多年來,利爾從來不覺得自己活在某種奇怪的管制之下,然而就在此刻,他卻以前所未有的猛烈勢頭意識到自己極有可能一直活在某種監視之中。正如他數分鐘前向伊琳娜提出的疑問那樣,今天一整天內發生的事情仔細想來實在是過于蹊蹺,一切就像是早已寫好的劇本,而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按照劇本側邊頁的標注進行自己的表演。
他的手壓在了玻璃櫥窗上,冰冷堅硬的觸感傳到了他的手心,卻完全沒有抵達他的大腦。高登遜博士靜靜地看著他,那雙蜂蜜色的眼眸中是利爾看不懂情緒的清澈。
“放開你的手,金魚。”博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