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凡曾有過很邪惡的念頭:如果,這不是我的父親,該有多好。
對于父親,曉凡有著很復(fù)雜的感情:又愛又恨。
從小曉凡和姐姐一起長大,父親是最寵偏愛著曉凡的。這種偏愛,表露的過于明顯,父親也從未想過掩飾,每每曉凡和姐姐做錯了事情,受罰的必然是姐姐。而曉凡,依賴著姐姐,很多時候反而會因為父親對姐姐的指責(zé)而對父親大喊大叫。
父親是家里的老大,早早的扛起了大哥的重?fù)?dān)。能吃苦,能堅持,本本分分。而曉凡母親,得益于外公經(jīng)商的頭腦和家庭氛圍,敢想敢做、精明變通。父母兩人婚后便開始到城里經(jīng)商,從小店面開始,做到酒商代理大戶。一個能干,一個能謀,十幾年后曉凡們一家人在城里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安定下來。
一切,都很好。然而,父親的執(zhí)拗,成為了家里很多爭吵的源頭。從穿著的不修邊幅,到為人處世的不夠圓滑,母親從婚后吵到現(xiàn)在,仍然無法改變其中任何一點。家里明明有條件過更好的生活,父親卻仍要每天穿著破舊的衣服,省吃儉用;如果不是曉凡的堅持,家里也許到現(xiàn)在還在開著面包車,而不是小轎車。
高中時候,曉凡都是騎自行車上下課。遇到大雨或者大雪的日期,父親會開車送曉凡。那段時間,父母的生意正好,進了兩部大貨車。別人都是開著轎車接送,而曉凡父親開著大貨車,曉凡心理的不安可想而知。往往都是還沒到學(xué)校門口,曉凡就早早的讓父親停車,曉凡趕緊下車上學(xué)。
在這樣的家庭里,曉凡變得好勝心和自尊心很強。直到現(xiàn)在,曉凡也許都無法很坦誠地告訴自己的朋友:看,這是我的父母,這是我的家庭。
出來在大城市生活久了,曉凡就會淡忘自己從哪里來。這些對曉凡來說并不是很美好的生活,曉凡會選擇遺忘。坐在干凈的辦公室,穿著時尚的衣服,曉凡,仿佛已經(jīng)和她的過去沒有了任何關(guān)系。
而曉凡,畢竟不是這么狠心的人。每次回家,都是一次心理的掙扎和成長。這次過年回家,不再是和姐姐同行,曉凡獨自坐上從帝都直達家鄉(xiāng)的火車。一路上,曉凡還在處理工作上緊急的事情。終于完工時,看著火車窗外的夕陽,一切,欣喜,溫暖。曉凡也期待著家里父母見到自己時的喜悅。聽著手機的歌曲,take me home,country
road。
一切幻想和喜悅,在見到穿著打著補丁的大衣、帶著耳罩凍得臉頰通紅的父親時,開始一點一點落地。父親應(yīng)該是剛剛送完貨來接曉凡。同行的是一位開出租車的親戚。見到曉凡,父親大喊一聲,曉凡笑著應(yīng)答。父親擔(dān)心找不到路,自己不會用導(dǎo)航軟件,沒法自己開車,于是找開出租的叔叔幫忙來接曉凡。坐在出租車?yán)铮瑫苑矄柲赣H在哪里,在家里還是在店里。父親笑呵呵,還在店里呢。
回到店里。一切還是老樣子。這個店面,從曉凡初中高中,到如今工作四年,見證了父母曾經(jīng)輝煌的時刻,也熟悉著父母生意的平淡。
曉凡曾不解:為什么我的父母不是做些正常事情的父母,比如正常的上班族,這樣的話,就可以過一個正常的年,白天出去游玩,打打牌,晚上去看看電影,逛逛街。而不用大年初二就要開業(yè),偶爾家人出去游玩的時候還要惦記著店里的生意。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曉凡在擁擠的店面里,看著人來人往。曉凡知道曉凡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都要感謝這里,而曉凡現(xiàn)在,又不想屬于這里。
曉凡的情緒,在過年見過高中老同學(xué)后那晚,爆發(fā)了。曉凡大吼父親,為何好衣服不穿,為何好車不開,為何對自己兄弟那么縱容,為何這么苦自己。
曉凡小小文藝的心情,在真實的生活面前,不堪一擊。
她是在帝都買東西刷卡眼睛都不眨一眨的人,而父親,即使給他買了新衣服,他也不穿。她是和朋友聚餐吃飯爭著買單的人,而父親,即使有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他也會拿出昨天剩下的飯菜,不管其他人的意見,自己吃了再說的人。這樣的父親,苦行僧一般,其他家人能怎么辦?
父親反駁幾句,說不過曉凡,走了。留下母親和姐姐。姐姐看不過曉凡對父親的無理和過于傷人的言辭,開始說曉凡。
在姐姐的勸說下,曉凡開始平靜下來,慢慢思考。是的,其實,是曉凡不夠理解父親。
面對父親,曉凡總是在不停的指責(zé)和抱怨,然而她卻忽略了,父親教給了曉凡最重要的品質(zhì):踏實,本分。上學(xué)的時候,即使再忙再累,父親也會先接送自己和姐姐,給她們準(zhǔn)備好飯菜;店里再忙,除了寒暑假,其他時候絕不讓她們摻手店里的生意;即使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在她們需要幾千元的電腦、幾千元的生活費時,父親毫不猶豫。如果不是父親的吃苦耐勞,曉凡和姐姐不可能毫無經(jīng)濟壓力地去讀大學(xué),然后姐姐也還繼續(xù)讀到研究生。等等,等等。
原生家庭決定了很多事情,自己與父親的關(guān)系也決定了與異性相處的方式。曉凡曾埋怨:曉凡找不到對象,都是因為有這樣的父親。曉凡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曉凡自己。是曉凡,太自私了,而已。面對最愛曉凡的人,曉凡忽略了最終要的:理解和包容。這樣的曉凡,與那些埋怨自己的出身卑微自怨自艾的人,有何區(qū)別?
過年在家這幾日,曉凡偶爾看到了CCTV的公益廣告,瞬間淚流。看那滿面皺紋樸實的臉,曉凡仿佛看到了曉凡的父親。以后的生活,曉凡肯定還是會和父親偶爾爭吵,但是,曉凡知道,與她們?nèi)找媲斑M的思維相比,父母的成長會慢慢停滯,他們的看法與自己的距離會越來越遠(yuǎn)。但是,無論父母變成什么樣子,他們始終是曉凡最重要的人,曉凡始終要學(xué)著用他們的方式去溝通。他們在用他們覺得最好的方式去愛曉凡,關(guān)心曉凡,而曉凡,要先停止對他們的傷害,然后,去靠自己,帶給他們更好的生活。
這是自己的父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