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supportLists]一、[endif]恃強
葉早早到了辦公室批改昨晚沒批完的作業,女兒的感冒再次反復,讓她深深覺著孤立無助,不得不跟保育員在一番討價還價后心疼地加了錢,并感慨這些農村來的小保姆淳樸不再。
葉批改作業有個習慣,不光標識對錯,還會根據經驗判斷出該生的知識薄弱點,需要加強的地方,甚至推薦些習題集和課外閱讀。
同一辦公室的老師開始還好心地提醒她不必如此較真,給自己添負不說,還容易讓人懷疑她推薦的那些個讀物是有利益可圖。后來,她帶的班級連續三年考出年級最高分,高考升學率排名最靠前,名牌大學錄取率最高,別的老師便只淡淡地看著她忙活,自嘲是咸吃蘿卜淡操心。加上葉生性靦腆,不善交際,除了一個教音樂的男老師時不時地來獻點殷勤,她在辦公室里便算得上孤立了。
葉剛批改完作業,英語課代表蘭適時地來到辦公室,抱起一摞作業本準備在上課前發給同學們。葉想起件事,叫住蘭:‘亮同學有座位了嗎?誰和他同桌?’
蘭一時沒反應過來亮是誰,半天,才說:‘哦,那個硬要賴在我們班的啊,沒有人愿意和他同桌。’她看了眼老師,忽地緊張起來,趕緊表態說:‘老師,我可是肯定不會和他同桌的哦。’
葉本來沒想,這會兒倒有些奇怪了,問:‘為什么呢?’
蘭撇撇嘴:‘他可是害的老師和辰都被學校記過,上個月的優秀班集體我們班也泡湯了。’
葉說:‘也不能這么講,記過是因為辰他們打架,亮是受害者。’
蘭瞪圓了眼睛:‘他那么猥瑣,活該挨揍!老師,你知道嗎?我有初中同學在九班,他們說亮根本就是個猥瑣男,心理有毛病那種!撒謊,說大話,欺負人!辰他們是正義的一方......還有,辰是我的男神,老師也不許說他不好哦!’
葉真的驚到了,過了半天,才說:‘你的意思是,你和辰,在戀愛?’
蘭不滿地吹了口氣,撩起蓋在前額的頭簾:‘老師好土,男神,女神,是一種形容詞,意思是辰在我心里最重要,是無可比擬的偶像,以后找男朋友的參照。偶像是必須要仰視的,挨近了是種褻瀆。談戀愛?怎么可能!’
葉平時只關注學生的成績,其它?學生嘛,就不應該有其它。因為抱持的是這種態度,雖然是班主任,可沒有同學跟她談過心,尤其是感情的事。她第一次意識到這些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們的心思遠比她了解得要復雜得多。
早上,亮轉著那把別別扭扭的舊輪椅來到學校,一路上,不少人在看他,輪椅是三年前父親的,買時就是舊的,不知道轉過三手,還是四手,制動輪上包著一層層的破布,上面沾著油污和不知道什么東西的黏糊糊黑褐色,更糟的是,這輪椅得依靠手動,用手臂一圈圈的轉動輪子前行。
校園里,三三兩兩的學生們嬉笑著,從他身邊走過,有人打口哨,更多人躲得遠遠地。亮好像沒聽見,他的確看不見,卻憑著奇特的方向感準確地找到學校,朝著教學樓方向轉動輪子,來到門口的斜坡前。斜坡并不陡,但要轉動輪子上去可不容易,顯然,當初設計教學樓時沒人考慮過輪椅怎么上去,此時亮卻必須考慮,他沒有求助于別人,抬手摸了摸斜坡坡面,又測量了縱向高度,感受并心算著摩擦系數和上去需要的速度與力量。
亮將輪椅的手輪向后轉了兩圈,和斜坡拉開段距離,校準了角度,忽然,一雙手握住了輪椅推手,薄荷清涼的味道隨著聲音飄了過來:‘別動,跌下來會痛的。’
上了坡,女生調整著呼吸:‘原來推輪椅這么費勁......坐輪椅更辛苦吧,干嘛來學校?還到我們班?眼睛看不到,在路上不是很危險嗎?’
亮一手扶住車輪:‘比想象的容易些,路上還是有好心人,一個小學生推我過的紅綠燈,說是學雷鋒,有意思吧。其他人,我想也只是習慣了當旁觀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那么壞。’
女生拍拍手:‘你和我原想的很不一樣,也沒那么壞。那邊,那邊就是教室了。’
亮頓了頓:‘你先走吧,我只是個旁聽生,你要在這兒待到高考呢,我不想連累你。’
女生本已抽回的手停下,再次握住推手的手柄:‘我又沒做錯什么,才不怕他們呢,走。’嘴上說著不怕,心中到底還是顧忌,到了門口,她不自覺地松開了手,往后退了兩步。卻已經晚了,繆正站在講臺邊上,把一切看在眼里。
繆開始大聲鼓噪,說禾是個叛徒,不要臉,和旁聽生搞在一起,背叛了班級。女生開始是驚慌,然后爭辯,可這種氛圍是沒有是非判斷的,多數學生只會跟著起哄,沒人聽她講些什么,其他人冷眼旁觀。
女生想沖回自己座位,繆攔住她的去路,讓她就這樣和亮的輪椅站在一起,讓她難堪,她的眼淚讓繆覺得很有成就感。
女生用手推繆,卻被繆反手一推,跌在亮身上,下面是一陣無聊的哄笑。
‘繆,你夠了!’坐在前排的辰終于出聲,他頗看不慣繆那副打手模樣。貝也趁機笑著說:‘繆,你可越來越有出息了,竟然跟女生動手,還不扶人家起來,別被人揩了油。’說著一臉壞笑地沖著亮努努嘴。
繆感覺已經在辰那兒賣了個好,又掙了面子,便打算就此罷手,他正想著回座位,腳下突然一絆,一根單拐橫在他腳下,亮:‘恃強凌弱的感覺好吧?’
繆大怒,伸手抓向亮的領口,手腕卻被亮攥住,反手一擰,繆覺得身子一麻,竟直直地跪在講臺前,所有人都呆住了,辰霍地站起:‘亮,你要干什么?’
亮淡淡地說:‘我想讓他知道,狗腿沒那么好當。’
這時,葉走到教室門口,見到這番情景,大驚,喊道:‘亮,你干什么?’
亮松開手,轉向葉:‘老師,我在用繆同學聽得懂的語言告訴他,尊重強者,出于本能;尊重弱者,則是一種修養。在這世上,沒有永遠的強者,所以最好懂得見好就收。’
[if !supportLists]二、[endif]調查
晚上,餐桌旁,禾的話很多,嘰嘰喳喳講個不停,警官歐和媽媽基本都在聽,偶爾插幾句話,多是‘哦,真的?’‘不錯啊’配合著禾的傾訴。因為三個人圍在桌前吃晚飯這種時候實在是很難得,媽媽總覺得虧欠禾,希望在各個方面讓她過得好。
警官歐曾是禾父親的下屬和最好的朋友,父親去世后,歐便包攬了家里的重活兒雜活兒,母親漸漸地依賴他,禾感覺得出,可她不希望有個新的父親,即使這個人是歐,她喜歡歐叔叔燒的菜,講的故事,帶媽媽和她出去玩兒,就這樣,一切都維持現狀。
今晚,禾很興奮,一直在講學校,講班里的事,講那個旁聽生亮,媽媽凝視著女兒,暗想:女兒十七歲,情竇初開的年齡,她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她今晚所有的話題都是圍繞著那個叫亮的男孩。
媽媽笑著問:‘這些話是那男孩說的?現在的高中生都這么有深度了?真可怕。’
禾的眼睛亮晶晶的:‘媽媽也這么覺得?我也是呢!’
歐是個謹慎到生活細節里的人,他一直在聽母女倆說,這時開口問:‘亮一出手就制住了另一個男生?’
禾使勁點頭,還學著亮坐在輪椅里的樣子,抓,甩,按住一個不存在的假想敵。
歐把下巴托在手掌心里,拄在桌子上:‘這樣的話,這個案子就有趣多了。能眼睛看不到,還坐在輪椅里,卻能一招制敵的人,警隊里也不常見。有兩種可能,一是這個人受過專門的格斗訓練,從年齡來講基本沒可能;第二種是這個人實戰經驗豐富,爆發力驚人,是個街頭打架王。亮的背景調查顯示,他在初中三年級以前都是個各方面再普通不過的學生,他以前的老師說他最大的特點是膽小懦弱,是個在班級里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人。’
禾好奇地追問:‘那,三年級以后呢?’
歐捏著自己的下巴:‘這也是我們目前調查的重點......那以后他就像變了個人,從一個角色突然成了原來的對立面角色,一個原本被欺負的人一下子成了專門欺負弱小的欺凌犯,他的方式和對象讓很多人不屑,因為從來只是背地里,針對那些弱小,貧窮,身體有殘缺的人。’
禾想了想,說:‘這個人不是我認識的亮。’
媽媽也學著歐的樣子,托著下巴,露出思考的表情:‘嗯,能說出那種話的孩子,我覺得也不像。’
禾感激地看了媽媽一眼,她是不幸的,在八歲時失去了父親,她也是幸運的,因為有個與眾不同的母親。也許,在孩子眼中,每個母親都是獨一無二的,這是角色決定論。的確,在看了身邊那些或是裝著奶聲奶氣學孩子腔調說話,以為那樣更好溝通或者更可愛的母親;也有把孩子當成自己情緒宣泄桶,突然暴躁或甜膩,覺得孩子沒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母親,禾就想要擁抱自己的媽媽。
這是辰第二次來到金的診所,因為白天要上課,高二還有晚自習,他便和金約了周六的下午時間。
金伸了個懶腰,順便做了兩個擴胸運動,借此調整著情緒,平時周六日也經常要上班,私人的診所沒有嚴格的上下班時間,一切以客戶時間為優先。辰這次省去了觀摩和打量,直入主題:‘我想請你幫我調查件事。’
金嘆了口氣,想,有其兄必有其弟,有錢人家的孩子都這么乖僻嗎?他說:‘抱歉,這兒是心理咨詢診所,我不做私家偵探業務。’
辰笑笑,手臂撐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張銀行卡。
金再次嘆氣,想起了多年前那張從空中飄落的鈔票和星空洞的眼神。金:‘你的行事方式和星倒真的很像。’
辰將卡放在桌邊,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悅:‘是嗎?我不覺得。從小到大,哥和我都是兩種人。比如說,我會來求助于你,可哥不會。’
金戲謔地說:‘他從來沒找過我,不論心理疏導,還是別的什么,他根本瞧不起我。’
辰:‘他不只瞧不起你,他看不起任何人,除了他死去的母親和爸,也許還有家族財產。’
金看著辰,意識到這事很棘手,他不想被卷入麻煩,便說:‘我只賺自己能力范圍內的錢,其它的,我不愿冒險,你說小富即安也好,胸無大志也好,總之,我沒本事摻和你們家的事。’
辰想了想,換了個話題:‘亮,你認識吧?聽說市局成立了校園暴力防治小組,你是組員。第一個案子就是亮的,也算是我的。這不算秘密吧?’
金:‘我是臨時的......’他不愿說出這差事沒錢賺,是為她人做嫁衣的友情客串,沒必要跟不相干的人解釋,他自嘲地想,自己也是越活越沒勁的人了。金:‘祁律師也是......’
辰打斷他:‘祁律師是爸指派的律師,你是我選定的,我當然更愿意相信你。幫我了解亮的情況,什么都好。’說著他已經站起身。
金奇怪地問:‘為什么選我?我只是王老師,哦不,是王教授雇傭的,給他打工,客戶多半也是他介紹的,本市有名氣的心理咨詢師,偵探,律師多了去了,干嘛非找我?’
辰帥氣地將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我說,你真的很沒自信,爸說過沒自信的男人是不值得交往的,爸的話對哥有魔法,所以哥幾乎沒有朋友。我看,不告訴你的話,你多半什么也不敢做。其實理由很簡單,我有很多朋友,也有錢,可我很早就知道,友誼和錢都很嬗變。那次吃飯你的表現很蠢,一點兒都不像個在社會上混了許多年的男人,幼稚,不顧后果,還有點兒少根筋的理想主義,可這比一個精明人要寶貴得多,也可靠得多,你懂么?!’
他走到門口又站住了:‘既然委托你,不管你想不想,我都要告訴你,我曾經被綁架過,那個亮很可疑,背后的人,也許是哥,也許......算了,你先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