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supportLists]一、[endif]成人之難
自網曝校園暴力事件已經一個月過去了,除了網上一貫的雞對鴨講地亂鏘鏘,還有一堆末世論的老調常談外,沒什么有價值的東西留下。所幸的是,金想,葉三歲女兒的照片被人肉出來放在網上后,沒有人跟帖,看來混亂的網絡道德中還殘存著一點兒常識。其他人就沒那么幸運,據說辰家的別墅被拍了照放到網上,有網友猜測,他爸是某某高官。
今早降溫,媽打來電話,提醒金要穿夾層襯衫了,順便就嘮叨起成家的事兒,這大概是天底下母親的共同話題吧,金想,即使結了婚,以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現代都市媳婦兒標準,丈夫就得一手能賺錢,一手懂得浪漫(最好表現形式是舍得給媳婦兒花錢),兩手都要硬。她多半這會兒還縮在被窩里,等著老公寵溺呢,指望她賢良淑德地給丈夫熨襯衫,提醒加衣服,要不要太樂觀啊!
到了診所,金沒見到彬彬,他給自己沖了杯咖啡,端著走向辦公室,中途看到妍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屏幕,不禁有些好奇,以往工作時沒見她這么用心,想了想還是不問為妙,這些天妍老是刻意躲著他,走個正對面也能眼皮一耷拉,嘴里咕噥著來路不明的招呼語。
將近中午,前臺座椅依然空空,金有些擔心,彬彬家不在本市,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獨自在外租住,可別是出了什么事。正想著,手機鈴響起,顯示:彬彬。
‘金醫師,你能過來一趟嗎?我這兒出事了。’彬彬帶了哭腔。
金瞄了眼日程安排,下午一點半安約了讓去市局,這會兒應該來得及,他跟另一個行政打了聲招呼,便開車去了彬彬說的地方。
這兒是一處城市副中心商務圈的寫字樓,出電梯,嚇了一跳。幾十號人圍攏在一間辦公室門口又叫又跳。彬彬哭喪著臉站在外圍,正東張西望,見了金,噠噠噠地一路小跑著直撲過來。
事情挺簡單,房屋中介收了半年租金和兩個月押金就聯系不上了,來他們辦公室一看人去屋空,同樣情況的人看來不少。
金問:‘報警了嗎?’
彬彬苦著臉:‘有人報了,人不出警,說屬于民事糾紛,讓上法院起訴去。’
金想了想,這種情況的確可以民事處理,也可以刑事處理,人嫌麻煩不愿立案也可以理解。他說:‘在這兒待著也沒用,先回去吧。’
彬彬的臉皺了下:‘回不去,業主找上門來,說沒收到租金要把我趕出去。’
金問:‘這是房屋中介的問題,不能和業主商量通融下嗎?’
這時一直在邊上蹲著打游戲的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突然跳起來:‘那業主他媽的更年期,講話跟吃了槍藥似得......’
彬彬看出金臉上的不悅,用手肘把男人往旁邊推推,不好意思地解釋:‘金醫師,這是我男朋友,他性子急,剛才跟業主差點兒動手,你,別介意啊。’
金瞅了瞅男人,又看看彬彬:‘那,我能幫什么忙嗎?’
彬彬有點兒不好意思,囁嚅著:‘嗯,金醫師,你能借我點錢嗎?我是月光,你知道的,沒什么積蓄......’
金很是躊躇了一會兒,才掏出錢包,抽出一沓錢,數了數,放在手上:‘這是兩千,我的宗旨是救急不救窮,從你這個月薪水里抵扣,這個月扣五百。’
胡茬男在旁邊一聲冷哼:‘哥們,夠小氣的,兩千好干什么?’
金忽地問:‘你多大了?’
胡茬男和彬彬都愣了,同時答道:‘二十五’‘二十九’。
答后胡茬男才反應過來,眉頭一立,拳頭就捏了起來。彬彬趕緊用手肘狠狠地撞他,口里說:‘金醫師,你別理他,他有病!謝謝你。’
金沒再管彬彬和她男友兩人的拉扯,徑自走了。
安是個說到做到,雷厲風行的女人,這一點金在九年前畢業時就已明了,他自認不是個大男人,也不是個小男人,所以即使安當時沒有提出分手,他覺得他們倆的關系也走不了多遠。
這次是個小型座談會,針對一個月前二中校園暴力事件,市公安局領導高度關注,青少年犯罪預防研究室主辦,分別邀請了市局偵辦此案的歐警官,涉案學生班主任葉,主要涉案學生辰的律師祁,還有心理咨詢師金參與座談。
市局領導首先發言,他說我國經濟改革取得的成績世界矚目,目前改革已經進入深水區,社會各層次矛盾集中顯現,其中部分是普世性的,世界各國或多或少都存在,比如說校園暴力。存在問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無視或回避問題,網絡是個很熱鬧的地方,但熱鬧解決不了問題,我們的任務就是在熱鬧中發現問題,從教育、法治、心理,甚至社會多個層面采取積極措施,去改善,去解決。
安在領導面前發言很簡短,帶著淡淡的感性色彩,她說她很感激領導給她這個機會負責新板塊,校園暴力防治是一項艱巨而光榮的長期任務,作為一個母親,她為校園暴力感到揪心,作為警務人員,她秉持教育為主,懲治為輔的原則,相信雙重的身份將更有助于她完成此項工作。
歐警官的發言很是謹慎,他說涉案七名學生,其中六名均供認事前受到辰指使,要教訓受害人,也就是說這是一次有預謀的傷人事件。鑒于受害人鼻骨粉碎壓迫視神經,造成暫時性失明,存在永久失明可能性,腿骨多處骨折,已構成事實性傷害。
祁律師說這次不是法定程序,他保留辯護權利。
金聽著他們的發言,有些心不在焉,輪到他時,他茫然地發了陣子呆,才說:‘對不起,我剛才溜號了,其實我也學過法律,從法條來講也許的確符合傷害罪構成要件,因為是未成年人,應當從輕或減輕或者免于起訴,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突然想到,一個行為本身并不說明什么,男孩子打架很普通的事,打出傷害了,有預先意思聯絡了,性質就變了?同樣是打架行為,在戰場,那叫英勇;在解放前,那叫有血性;在警察,叫執行任務;在面對暴力欺辱,那叫正當防衛,等等。這么多,我自己都未必分得清楚,一個十七歲的大男孩,他分得清嗎?’
[if !supportLists]二、[endif]辰
座談會結束,幾個人致謝著,寒暄著,走出門口,稀稀拉拉地散在其他人堆兒里,消失不見。安在市局大門口,趕在金消失前喊住了他。
安:‘哎,你怎么回事兒,這把年紀說話還不過大腦,四年法律怎么學的,一點邏輯也沒有。’
金聽了并不以為忤,相比于那種成年人場面上的客氣周全,他更中意直接、自然地交流方式。當然,他不會單純到以為安真的只是出于自然而然的感情跑出來追他,校園暴力預防小組組長——安的新頭銜,看來她準備在仕途上再進一步,開始暖身了。金搖搖頭,有點兒自慚,這意味著他們的距離更遠了。
金把想法說給安聽,安笑得眉眼彎彎,是真笑,她說:‘你呀,早沒機會了。這么大人,還是心理咨詢師,肚子里一點兒彎彎繞都沒有,叫人坑了還幫人數錢......你是不是得罪王教授了?前兩天有朋友找他介紹咨詢師,他介紹給了別人。’
金臉上依然在笑,心里卻生出一陣寒意來:‘誰讓他業務多呢,總不能客戶都給我,領導嘛,就得搞平衡。呵呵,前陣子酒桌上好像掃了他面子,可能不高興了,應該沒大事兒,我過些日子過去給他賠個禮,道個歉。’
安可不那么樂觀,她說:‘酒桌上掃人面子這事兒可大可小,有身份的人特別忌諱這個,王教授在省心理協會任職,有一定影響力,最好早做打算,這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你說對不起,他說沒關系,事兒就完了那么簡單。’
金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他有些迷惘,過了一會兒說:‘有時候我真羨慕那些半大孩子,高興了就嗨,不高興上來就掄拳頭,雖說有時候也很討厭,勝在真實......’
安不滿地打斷他:‘半大孩子打傷了人也要負法律責任!沒有人能真的隨心所欲!好了,找你是有件事,辰你知道吧?就是涉嫌主使的那個孩子,他要你做他的心理咨詢疏導......他家的背景你該有耳聞,聽說他哥的公司在M國發展的也很好,這一兩年就要上市,現在巴結他的人很多。這次是個機會,你不能給別人打一輩子工吧!好好考慮!’
藍藍的天上,白云像扯開的棉絮,東一坨,西一綹,太陽寡淡地照耀著大地。位于城郊的市體育館足球場上,綠草茵茵,幾個男生在奔跑,辰抬腳一記長傳,繆看準球的落點,挺胸迎上,接住,球在繆的兩腳間靈活地切換,再次傳給辰,辰帶球連續過人,一記漂亮的頭球,進了。貝到場邊拿了瓶罐裝水,拋給辰,自己擰開一瓶,咕咚咚喝下半瓶,開懷地喊:‘痛快!’他又對繆擠了擠眼睛:‘繆,你怎么敢接辰的球,不怕被砸壞了腦袋?!’說著,不等繆反應,自己先笑得怪模怪樣。
繆搔著頭,沒明白貝的壞笑,愣怔著說:‘怎么可能,腦子壞了才怕。’說到這兒,他覺出味兒來,不禁也笑。
貝轉頭對辰喊:‘對不起了,兄弟。不過我也跟警察說了亮跟蹤你的事。反正......我欠你個人情。’說罷他一甩頭,將瓶口對著嘴猛灌,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
繆看著辰,有些訕訕地,也湊過去拿了瓶水,舉起來說:‘辰,我不會說話,當時那警察問我,是辰叫你打人的吧?我懵了,就說是又怎么樣,亮那小子就他媽欠揍。就把你給供出來了,我......’
辰沒怎么留意他們的話,從剛才起,他就一直注意著球場邊,貝發現了,伸腳踢踢繆,示意他別說話。
繆順著他倆的視線看向遠處,幾個人在那兒遛來蕩去的,繆問:‘什么啊?’
貝神情有些緊張,問辰:‘你覺得那幾個是培的人?都說亮是培的徒弟,這兒離他地盤可挺近的。’
繆撇著嘴,不以為然:‘你以為拍電影啊?還黑社會!我爸說了,培就是做城鄉運輸生意的,不過他做的早,手底下有幫兄弟,后來的都給他點面子,有點兒小名氣而已。’
貝不甘心地說:‘那可說不好,萬一他要給亮出氣呢,當時誰知道這事兒整這么大。辰,叫你保鏢進來吧,要是培,咱幾個不能吃眼前虧啊。’
辰搖搖頭,他的視線聚焦在一個戴著棒球帽,穿紅色帽衫的人身上。辰低聲說:‘那人剛才就在那兒。’
貝也望過去,問:‘有什么不對嗎?那人......’
辰瞇起眼睛,一邊唇角下扯,周身的神經都緊張起來,他說:‘不知道,感覺很奇怪,我不喜歡猜,那就......試試吧。’
辰后退數步,小跑助力,加速,猛然飛起一腳。與此同時,貝喊道:‘瘋了吧你,辰,有一百多米吶!’
辰看著飛起的弧線拋向空中,落地,彈起,滾動,他說:‘我知道啊。’
辰揮動手臂,另一只手攏在唇邊,喊道:‘朋友,幫撿個球,謝謝。’
那邊的幾個人都往這邊看,紅色帽衫單腳踩住球,但并沒踢回,而是朝相反方向走去,繆急了,大喊:‘哎,你干嘛?這邊!’
話音未落,足球攜著一股勁風已到了辰的眼前,他不由地‘啊’了聲,沒人看到紅色帽衫是什么時候,如何出腳的。正在所有人,包括辰都閉上眼時,球落地了,擦著了辰的鼻尖。
辰再次看向場邊時,紅色帽衫已經不見了,繆唏噓著:‘就差一點兒,真懸。’
貝張大了嘴:‘這人的腳力,真可怕,不是國家隊的吧?’
辰怔了半晌:‘他是故意的。我爸給我講過,中世紀有一種騎士,他們尊崇的方式是正面對決,來而必往!他在下戰書!’
金在辦公室接待了辰,他沒想到辰來的這么快,保鏢站在門口,金略顯尷尬地接過彬彬沖好的咖啡放在辰面前,一般來講,面對患者,他是自信的,有著專業的基礎,更多是精神上的優越感,可如今心無所恃,且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欲望,他便顯得有些不自在。
辰倒是一副很放松的樣子,一點兒不像來尋求幫助的,他點點頭:‘這是你的診所?馬馬虎虎。’
金懶得跟他解釋,問道:‘為什么選我做你的心理疏導?應該不是因為你哥吧?’
辰看著他,笑:‘你好像不大自信啊,當然不是,其實,哥和我,關系一直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