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集的喜與驚
H中學是個半封閉式的私立學校,所有學生都要住校。所以去學校報到的前兩天,宋南極跟著母親趙慧蘭去鄉上趕集,要買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了。
集市在距離宋家莊大概五六里地的鄉上,逢每周一,三,五趕集。小時候的宋南極還是很喜歡人多的地方的,盡管口袋里沒錢,他和宋春海、宋云峰三個孩子也會經常光顧,在街上人群中亂鉆,花三毛錢買一個燒餅就能啃一個上午,一邊啃一邊瀏覽著集市上琳瑯滿目卻基本無錢消受的玩具、零食、小人書、新衣服……
集市中心集中在一個十字路口,東西方向以賣水果的居多,南北方向多是賣衣服,買豬肉的。現在是上午11點多,集市上人不少,但是相比某年十一長假某城市的春熙路那人頭壓人頭的陣勢,還是小小巫見大大巫了。
狹窄的街道兩邊都是擺攤的,賣衣服的,賣布的,賣鞋的。賣饸烙、面條、餛燉、涼粉兒的。還有炸油條,賣燒餅的。賣糖葫蘆略顯孤單,總是推著個破自行車到處打游擊。
集市十字路口的一角上有個老頭每次都會在地上擺個書攤,那也是宋南極最喜歡逛的地方,因為看書是不要錢的。而且上邊有很多他喜歡的書,比如葫蘆娃系列連環畫,楊家將、霍元甲、陳真畫本系列,還有一些科學雜志。不過像《茶余飯后》這些雜志他是沒興趣的,看看那封面就知道里邊多是少兒不宜的東西。
“洗臉盆買了,襯衣買了,等會兒再去給你裁一條褲子就基本上都全了。南極,你再想想看還有什么要買的?”趙慧蘭提著一個籃子,領著宋南極正在集市上轉悠。
“還得買雙球鞋,錄取通知書上說還得準備球鞋上體育課呢。”宋南極望著琳瑯滿目的各種雜牌鞋流連忘返。
說實話,宋南極長這么大第一次買正式意義上的運動鞋,因為他們小學根本就沒上過體育課。課程表上所謂的體育課都是“空頭支票”,從來沒有兌現過。所以,長到十幾歲了,他除了乒乓球之外,其它所謂的籃球、足球、羽毛球、排球、鉛球都只能偶爾在時有時無的中央二套瞄一眼。
“那就看看球鞋。”趙慧蘭拉著宋南極走到旁邊一個鞋攤上,拿起一雙黃底白幫,貼著綠色標簽的無名球鞋問:“這雙球鞋多少錢?”
“二十五塊錢。穿幾號的?”坐在一邊的一個戴草帽的中年男人見有客人過來了,急忙起身過來招呼。
“好家伙,你也真敢要價。少點吧昂,就這么一雙鞋哪兒值得了二十五啊?”趙慧蘭講價的口頭禪。
“那你說給多少?”這基本上也是賣東西的碰到砍價的口頭禪。
“十五塊錢。”
“你這是沒打算買啊,一還價就少了十塊錢,俺們這一雙鞋才賺個三塊五塊的,不行不行。”
“那你說個價。”
“這么著吧,我也不和你多要,給二十二塊錢就算了。”
“二十二忒貴,最多給你十五。”
“十五真不行,你再給加點。”
“不加了,就十五塊錢。你賣就賣,不賣俺們就到別的地方看看。”
“十五真不行。咱們這么著,一人讓一步,要你十八塊錢,最低價了。”
“你別十八了,就十五塊錢,你賣就賣,不賣我到別人那看看。”
“十五塊錢真不行,最低十八塊錢,買就買,不買就算。”
“算了就算了。南極,走,咱們上別地方看。”
心里邊也打鼓的趙慧蘭故技重施,轉身拉著眼巴巴看著球鞋的宋南極就走。
不過這次顯然她又贏了,剛走不到三米——
“哎——你過來,十五塊錢賣給你吧。真是,我算是服了,你這娘們兒可真會還價,都像你這樣俺們得餓死了。”老板無奈的搖搖頭。
“說啥呢?餓死誰還能餓死你們這做買賣的人啊!”趙慧蘭笑著說。
“穿幾號鞋?”
“三十六。”
“襪子,鞋墊還要不要?”
“襪子多少錢?”
“一塊五一雙,五塊錢四雙。鞋墊不要啊?”
“不要了,家里有,你給我拿四雙襪子吧。”
宋南極看著自己有生以來的第一雙十五塊錢球鞋,樂的心里開了花。而自己這人生當中第一雙球鞋,宋南極整整穿了一年,直到大拇哥露出來,鞋幫豁了口子才依依不舍的丟掉家里當破爛賣了。
“別的還要什么不?還得買牙膏牙刷吧。”賣完球鞋的趙慧蘭問。
“嗯,還得買牙膏牙刷。”宋南極說,有點小激動,因為之前自己從來都沒刷過牙,看到電視廣告里的“高露潔”都覺得根本不可能賣出去。
眼看中午了,買完東西的趙慧蘭帶著宋南極在一個饸烙攤兒上坐下決定也“奢侈”一把。
“來兩碗饸饹。”趙慧蘭喊。
饸饹,作為北方面食(另外兩個是拉面和刀削)三絕之一,其味道自然也是杠杠滴。饸饹主料是蕎麥面,輔之以蔥花以及豆角、青菜等時蔬,香甜可口,營養美味,令人垂涎八尺。
“好嘞,先坐著等一下,馬上就好。”
“南極,吃不吃燒餅?還是油條?”趙慧蘭今天格外的大方。
“燒餅吧,娘,你給我一塊錢,我去買三個燒餅。”宋南極口水已經流下來了。
兩碗饸饹是兩塊錢,加上三個燒餅,三塊錢的東西讓娘倆吃的飽飽的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趙慧蘭告訴了宋南極一個消息。
“曉勇剛開始不是沒有考上你們學校嗎,但是人家家里有錢,多交了點錢學校就又收了他了。所以到時候你、燕飛還有曉勇你們仨就能又一起上初中了。”
“……啥?多交點錢就能去上啊原來。”說實話,宋南極聽到這個消息有點失望,他覺得令全縣優秀學生都趨之若鶩的學校必定是一個“鐵面無私,剛正不阿,秉公辦學”,能夠“不受賄,不行賄”,那才是真正讓人尊重的學校。
當時的宋南極還沒有搞清楚一件事,私立學校的辦學宗旨首當其沖的是賺錢,“教書育人”始終都是第二位的。要不然誰會傻到只想著掏錢造福別人,而讓自己過苦逼生活呢。
“現在這社會就是這樣,有錢能使鬼推磨,沒錢只能湊合過。人家辦學校可不就是為了賺錢嗎,有人送錢傻子才不收呢。”歷經風雨也沒見到彩虹的趙慧蘭對此倒是見怪不怪。
而多年之后,已經年近而立的宋南極才驀然回首發現一件事,當時紅榜上貼出來的錄取人數名次只是排到了一百一十名左右,而實際入選人數竟然是350人左右,排除分數相等導致的排名重疊,那也至少是有一半的學生是靠多交錢才進去的,而每名“靠錢生”至少第一年的學費是2000元,那么光是這些人當年就能讓學校賺(算200名這樣的人)差不多40萬元。私立學校是怎么賺錢的也就差不多可以有個大概的眉目了。
宋南極沉思了兩秒,繼續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向往中了。煩惱在那個年齡的他們身上不會存在超過一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