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 ? 蟻穴與水滴
寧洺最終還是堅持了原則,并沒有把自己交代出去,用絕大的毅力保住了三年來好不容易堅守住的陣地。
至于三年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寧洺想著,還是讓它們隨風而散吧...
貴妃娘娘悶悶不樂的站在不遠的地方,氣喘吁吁,顯然,剛剛為了施行曾經定下的懲罰,她也是花費極大的功夫。
“臭小子,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連一諾千金這樣的君子道理都不懂了?”
“娘娘,您應該要明白,我已經不是十一二歲的我了,您必須得尊重我!那樣的懲罰對于現在的我來說是一種侮辱!”
寧洺表情嚴肅,像是在敘述這一件極其嚴正事情。
貴妃娘娘不甘心的哼了一聲,毫不避諱的說道:“不自信的男人而已!”
寧洺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其古怪,有那么一個瞬間他甚至準備往前一步,做出那個可能無論事前事后他都會覺得愚蠢至極的行為。
幸好他停住了。
貴妃娘娘歪頭盯了他好一會兒,然后猛地大笑起來,柔若無骨的身體一陣搖晃。
寧洺的臉色憋得通紅,可是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等貴妃娘娘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她的臉上也染上了一抹霞色。
不過寧洺這次沒有再給她調戲自己的機會,因為他知道自己等了很久的機會來了。
下了那么多年的棋,棋風總是需要變化一下的。
娘娘似乎也察覺到氣氛的改變,于是她站直了身子。
他們兩個都是怪人,怪人的思維就是沒有思維,或許上一刻還在思考怎么把對方的褲子脫下來,下一刻就可以聊到某天勇闖都統府的奇人。
唯一相通的大概就是兩人之間古怪的默契,當他們知道對方想聊什么的時候,他們就會聊什么。
于是她準備聽一聽他接下來要說什么。
貴妃娘娘身材很高挑,即便寧洺現在已經長得很高了,但兩人仍舊只需平視著對話。
寧洺肅然道:“娘娘,您是否還記得我曾經問過您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曾經紫金苑二樓來過一位客人,他的手腕上有一個狐貍的紋身,我問您那種紋身代表什么意思。”
“確有此事。”
貴妃娘娘顯然對此有印象,她經常會對寧洺講一些汴都城里上層世界的故事,這樣的問題他問過不少,她也答過不少,但這個狐貍紋身能讓兩人都記得,顯然并不是小問題。
“我記得您說那是一支強大的修行者隊伍,屬于京城里某個大人物的私軍。”
“是的。”
“那位大人物是誰?”
“你問這個干什么?”
貴妃娘娘皺起眉,很不解。
寧洺認真看著她,重重吐氣道:“因為我家里那個砍柴的大叔,他脖子下也有那樣一個紋身!”
...............
夜幕將近,長條子巷依舊喧鬧,可在巷子深處卻仍守護著它難得的安寧,老張夫婦還沒有收攤,院子里就只有一個沉默劈柴的中年男子,當然,還有一條懶洋洋的老狗阿旺。
突然,阿旺背后的鬃毛猛地立起,渾濁目光中布滿警惕,然而它沿著院子掃視一圈卻沒有任何收獲,嗚咽一聲,繼續伏下去享受著柔和的夕陽。
咔嚓!
木塊應聲而斷。
喬三收刀起身,把柴刀掛在門外墻壁上,緩緩走進幽暗的柴房。
“或許你等待的機會終于要來了。”
“它必須得來!”
“為什么?”
“我總感覺最近要鬧出一些變故,我不希望有事情超脫我的掌控之外。”
“呵呵,只是擔心自己而已嗎?”
“你明白我的意思。”
“嗯,我明白,所以我告訴你,機會快出現了,在那個年輕人身上,他們很在乎他。”
“我知道。”
“所以,當那個年輕人遇到無法解決的麻煩時,機會就出現了。”
“我等你的消息。”
.......
喬三走出柴房,望著夕陽西下的天空。
他沒想到他會親自來這里,不過他還是在乎的吧,關于他們在乎那個年輕人。
喬三遙遙望著天邊。
真美。
美到他都有些舍不得離開這里了
喬三自嘲笑了下,原地坐了下來,緩緩閉上眼睛,去仔細體會這樣安寧的美麗。
........
貴妃娘娘靜靜站在那兒,完美無暇的臉蛋上表情并不分明,她雙手交織貼于小腹,于是寬大紅袖便長長拖曳至膝,探出紅袖的修長十指如羊脂白玉般泛著晶瑩光澤,將寧洺的目光深深吸引過去。
貴妃娘娘并沒有在意寧洺略顯放肆的舉動,她思緒隨著眼睛飄到窗外,眼神中有著閃爍不定的幽光。
寧洺樂得如此,機會難得,眼睛愈發肆無忌憚起來。
突然,娘娘蛾眉輕挑,目光隨之而動,像燈芯上陡然跳動的火焰。
寧洺幾乎下意識的收回視線,眼簾垂下,心顫膽顫。
“你應該不是今天才發現那人身上的紋身吧?”
娘娘檀唇輕啟,眼睛中閃耀著質問的光芒,“然而,為什么選擇現在問出來?”
“那么今日在棋盤上,娘娘為何又要刻意為難我呢?”
寧洺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笑意,看著娘娘緩緩說道:“您都好幾年沒贏過我了,總不會在今日心血來潮想扳回一局吧?我猜,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不管是什么原因,大概都不是因為今天天氣不錯。”
寧洺說完以后,便定定望著她。
兩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的對視著,良久,娘娘終于敗下陣來,搖頭嘆息道:
“真是個小變態!”
寧洺會心一笑,微赧道:“主要是娘娘栽培有方!”
說完,他還朝對方眨巴了幾下眼睛,故意討巧的模樣把尚未回神的娘娘殿下震得目瞪口呆。
她指著寧洺鼻子怒罵道:“有本事讓老娘看看你小小寧洺有沒有被栽培起來呀!”
“圣人言,君子非禮勿視!”
寧洺攤手。
“我又不是什么君子!”
貴妃娘娘咬牙切齒道:“遲早有一天本娘娘要把你調教成我紫金苑第一大招牌!”
寧洺聽后不禁一陣惡寒,連連后退求饒。
站在原地的娘娘忍不住又是一陣狂笑,終于獲勝的她朝寧洺甩去一個挑釁的眼神,然后席地坐下,妖艷大紅袍鋪滿地面。
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寧洺緩緩走到她身前不遠處,和她一樣,盤膝坐下。
現在,該談談正經事兒了。
在寧洺面前向來表現得游戲人間的貴妃娘娘難得認真起來,目光落在寧洺臉上,神情既欣慰又復雜。
“小家伙,你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雖然我從未問過你的出身,但我知道,絕非長條子巷里流傳的那么簡單,當然,那些也都不太重要!”
“這偌大汴都,這泱泱天下,能有幾人可讓我貴妃低頭?”
娘娘眼中閃耀著明亮的光芒,說不出的睥睨與自信。
她直勾勾盯著寧洺,一字一句道:“所以,不論你將要去做什么,只需知曉一件事就夠了。”
“任外界再如何風雨飄搖,我紫金苑自巋然不動!”
寧洺喉結滾動數下,似是不堪應對娘娘身上的刺眼光芒,低頭連眨了幾下眼睛,復又抬起,呵呵笑道:“娘娘厚愛,寧洺銘記于心,不過就憑我這點本事,也捅不破多大的天。”
娘娘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很多時候,人們都是在身不由己之下越走越遠的。”
寧洺楞了楞,默然不語。
娘娘見狀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回到先前那個問題上去。
“你說你家那個叫喬三的柴夫身上也有一個狐貍紋身?”
“是的。”
寧洺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修行者之間的事情,但我能感覺到,他是一個很強大的人,只是,那樣強大的人物怎么會自降身份來到長條子巷劈柴呢?并且,還劈了這么多年。”
“一直以來我都為此事心神不寧,而最近,這樣的感覺越發濃烈。”
寧洺的神情相當嚴肅,像是正在面對一股凌冽殺機,危機四伏。
“所以,你現在想挖出他的身份來?”
“是的。”
寧洺臉上浮現出篤定的光采,“三叔不是平常人,但我們家很平常,他卻像是在守護著什么一樣,這太不尋常了。”
娘娘定睛瞧了他一會兒,想確認他是否在說謊,然后撥了下額前垂落的發絲,緩緩說道:“看樣子,你不僅只是懷疑他,還在懷疑你的養父母?難道不可能是你自己的問題嗎?”
寧洺苦笑搖頭,眼睛看向窗外的夜空,神色黯然,幽幽說道:“娘娘都查不清楚的事情,天下間又有幾人知曉?”
娘娘微不可察的嘆息一聲,輕聲道:“其實,你大概已經知道那個紋身意味著什么了吧?”
“是的,不過還是希望得到您的確認。”
寧洺收回視線,微微一笑。
在娘娘的暗中授意下,加之寧洺本身就足夠聰明,整座紫金苑里除了表面身份之外,還擁有特殊職業的姑娘們,不論明樁暗棋,都對他敞開了不少資源,可以說,只要不涉及一些敏感事物,寧洺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而在紫金苑無孔不入,細致到可怕的視野下,寧洺對整座浩瀚京都的洞悉程度,不說了如指掌,卻也已經達到了旁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天知道一個生活在最卑微的長條子巷里的年輕人為什么要知道這么多東西。
總之,他做到了,并且還運用得極妙,否則也難以在渾濁不堪的京都底層中脫穎而出。
“那樣的人,你有信心去嘗試調查清楚嗎?換句話說,你有那個勇氣嗎?”
盡管從之前一些事情中已經察覺出端倪,娘娘還是想提醒他一下。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道理是不假,然而你也得清楚,這話里的意思并非螞蟻能夠真的撼動厚重大堤,就像無處不在的水滴一樣,如果匯聚起來,或許可掀起驚濤駭浪,然而,它能表達的,也不過只是以數量勝質量這一最愚笨的事實,究其根本,水滴仍舊很脆弱。”
“我當然清楚,而且請您相信,我比誰都更清楚這一點。”
寧洺眼神明亮,一字一句的堅定道:“所以,我會讓所有水滴都完美匯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