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二十四)
“您知道嗎?現在八旗將士們喜歡稱呼汗王為‘皇太極’,‘黃臺吉’①什么時候變成‘皇太極’了?范先生,您什么時候開始聽到有人這么叫的?”
“呃,大概是汗王兼領兩黃旗旗主的時候吧。側福晉為何問這個?”
“也沒什么,隨便聊聊,我見先生多日來悶聲不響,汗王又給您出難題了嗎?”
“那是當然,一國之君,不給臣下出點難題,還叫國君嗎?在下正想著最好再出來個像袁崇煥那樣難纏的,好讓汗王知道上次扳倒他是走了運,可是,不會再有第二個袁崇煥了,福星也未必會一直照著汗王,所以汗王以后給臣下的難題,只會越來越多。明朝快完啦!”她回頭朝他微笑,好像對他極富個性的大膽回答大加欣賞,完全不理會后面跟著的一群仆婦。他裝作沒看見,保持與她一并行走的距離,這是她允許的,除了她,還沒有哪個女主子愿意臣屬與她并列而行。
也許有一天,我會死在她手里。
他在心里對自己惡狠狠地說道。行至寢宮門前,她柔聲道謝,蘇茉兒扶著她進去,他弓身告退,一種想哭的情緒侵襲過來,這也太丟人了,不過他相信自己忍得住。
他慢慢往回走,走在汗王初具規模的家里數不清的房子與房子之間,巨大的光影傾泄在他身上,有那么一會,他覺得自己鬼影附形,像個被擊中了心臟快倒斃地上的幽靈。
這王宮可真大。不過比起北京的那一座,還是小巫見大巫。汗王怎么說來著?不想太過勞民傷財。可在范文程看來,這筆修建費用都快挖去了國庫的三分之一,夠驚人的了,而且還沒有修建完。范文程走出了內廷,要不是布木布泰允許,他根本不可能有機會進來。他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出了內廷,前面就是正殿,黑還(皇太極)若不是在某個福晉的居所里,就一定是在正殿里辦公,這個焦慮地相信大金國時刻面臨危機的男人大有把正殿當作睡房之勢,他要讓自己的雙眼緊盯著各地情報才能稍有安心,覺得自己畢竟還牢牢掌控著一個國家,還有君臨天下的錯覺。女人們都很識趣,布木布泰經常看書到深夜,盡管她又懷孕了。
是啊,她又懷孕了!汗王還是愛她的,不管這份愛能真摯到什么程度。至少說明他愿意在某個晚上與她獨處。不過他會疏遠她嗎?范文程冷不丁冒出這個古怪的念頭。近來他總是冒出怪念頭,把他折磨得睡不著覺。
為什么我會覺得汗王會疏遠側福晉呢?就是因為他們之間若即若離的關系嗎?汗王與側福晉在一起時會不會覺得無法放松?她可是個一個眼神就能透出聰敏勁兒的女人,會不會讓同樣心智很強的汗王感到壓力?但是有時候,他又顯得是那么需要側福晉。
這一對夫妻關系充滿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影之地。范文程覺得這個女人簡直是太過于鎮靜了,不知什么時候起,學會了面對再大的變化也處變不驚,面對多爾袞也能做到淡定自如。她和多爾袞之間一定有點什么的,但她的悲傷(除了“悲傷”,范文程想不出用什么詞來形容側福晉有時候深深的沉默),似乎都被她代入進文字的跌宕起伏里了。這么說,那些書可慘了。“載不動,許多愁”,不是嗎?可是,她能撐到何時?
濫用了對書的同情心后,范文程發現自己來到正殿門前,一路上有人向他致意他都神游物外沒留意,但這個地方巍峨莊嚴,自有一股攝人的氣魄,盡管很艱難,還是將范大才子勉強從神游幻境中拉了出來,提醒他,給側福晉上完了課,就要去見汗王的。他抹了一把額前冷汗,為自己洞悉了一些汗王夫婦的秘密而心跳不已。他覺得自己快被這對夫妻全部占用了。他定了定神,剛才被布木布泰摧毀殆盡的自信心重新升起,覺得現在這個樣子去見汗王夠得體的了,哼,君要臣死,臣也可以不死!
就在范文程走進黑還處理政務的房間的短短時間內,他腦海里閃過兩個想法:
多爾袞會為了布木布泰做任何事。
往后我的日子將越來越難過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