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9.
《戰國策·齊策四》有云:“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靜貞正以自虞。”
意思是說餓了再吃,味道就像吃肉一樣美味;慢慢地走路,足以像坐車一般安穩;平安度日,并不比有權有勢來得差;清靜無為,純正自守照樣能樂在其中。
響河很贊同其中的道理,只是修為不夠,做不到這么與世無爭。
學姐說,做不到就別強迫自己去做,有些經歷只能生生地受著,誰又能奈何得了它。畢竟人的一生中總有一些不得不吃的虧,不得不倒的霉,照仙俠劇的說法,這叫“歷劫”。
所以能忍則忍,忍不住了就爆發,剩下的事就交給時間吧。
隔天專項組就召開了成立以來的第一次會議。一切仍按原計劃走,李主任負責統籌指揮,響河負責帶隊執行。
沒有人反駁,也沒有人贊同,想來這已算最好的結果。只是不知道這樣的風平浪靜能維持多久,表面的和諧是否真能遮掩深藏其中的暗流涌動。
距離萬圣節還有一個半月,策劃、提案、修改、再提案再修改一直到定稿,順利的話要半個月,不順利的話最多也只能給到一個月的時間。這其中還穿插著華東區健身健美大賽從初賽到決賽之夜的所有賽場與晚會策劃,留給專項組的時間其實并不寬裕。
李主任簡明扼要地提出deadline,意在提醒第一次帶隊的響河要準確把握節奏,也是想暗示自己的下屬以工作為先,不要受傳聞的影響。
響河發心,既然接手了就一定要盡全力做好。其實公事公辦何嘗不是最簡單的人際相處原則?只是有太多人不明白而已。響河想,只要他們不以公事刻意為難,她多受些冷眼與誹謗又能怎樣呢,左右不過是名聲不好聽罷了,懂她的人自然會懂她。
會議開到第二階段,直接進行主題討論。輪到響河時,她打開筆記本,將昨日自己想的幾個活動主題與形式提了出來,說話時響河留意了一下所有人的表情,她發現除了個別人偶爾與她目光交匯,其余的都只是低著頭一片沉默。之后再有人提了幾個想法,也是反響寥寥,氣氛顯得死氣沉沉。
不知又過了多久,輪到策劃二組的程靜發表時,響河無意間抬頭多看了她兩眼。程靜有一頭齊腰的烏黑長發,披在纖瘦的肩膀上則更顯身軀嬌小,她的臉本就不大,齊劉海又幾乎遮住了一半,她低著頭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忽閃著光,人如其名,是個安靜的女孩子。
她說到第二個想法時,會議室像擰了發條的八音盒一下子變得熱鬧,有人開始夸贊程靜的想法不錯。她繼續說下去,陸續附和的人越來越多,整個會議室你一句我一句的興致很是高昂,似乎只要等李主任拍板,這初稿就成了。
這時策劃二組的組長趙連薇滿面笑容地朝向響河,問:“副組長,你覺得程靜的想法怎么樣?”
她都改口叫她“副組長”了,可想而知這話并不那么好接。
程靜是二組的組員,這次李主任在兩個策劃組里各挑了兩個策劃師進專項組,不用說這策劃水平一定是專業的,讓響河來評個高高低低,恐怕他們心里一時半會兒不會很服氣。何況大家若真心覺得這想法好,那響河這個副組長也不會反對什么。可奇怪就奇怪在,現在連她自己都有些分不出好壞來。
因為,程靜提的第二個想法除了措辭上與她有些不同外,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響河仔細掂量了掂量,說程靜的想法不好就是說自己不好,橫豎沒這個道理。索性就讓程靜主筆,她也好落得一身輕松。
事情就這么定了。
“聽你的意思,他們第一天就對你下降頭了?”
開完會正是午飯時間,下午還要趕去外地談客戶,顧恒拎著餓慌了的響河直接上了路。車子開到肯德基門口,顧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響河開了一上午的會神情雖有點蔫卻沒忘記問他能不能報銷這茬兒,顧恒點點頭,剛想說她是“門兒精”,她便“唰”一下閃進店內了。
一口漢堡下肚,她整個人又立馬活了過來,“雖然說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別給我冠冕堂皇的,直接說你想說的。”
“三個字”,響河放開可樂,豎起三根手指,“搞事情。他媽的一定是故意搞事情。”
“你和程靜的思路一樣?”
“對啊。我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我提出來的時候他們就跟死了一樣沒一個人有反應,她提的時候誰都說她好?”
顧恒望著滿臉氣呼呼的響河,發現她可能漏了一種可能。
“再往壞處點想,有沒有可能是程靜事先知道了你的思路?”
“你是說她偷看我的筆記本?不會的,我就大概寫了幾句,核心的都在腦子里呢,而且……”
而且何峪風曾和她提起過程靜的為人,說她還不錯。
顧恒見她神游天外,催促道:“而且什么?”
響河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說:”而且我看她說話的時候思路很清晰,雖然和我的主題還有形式都差不多,但側重點還是有些差別的。”
況且發表的順序是隨機的,程靜并沒有非要搶在響河之前。甚至是聽了響河的想法后依然能夠淡定地將自己的想法都說出來,這更能說明她坦蕩從容,且富有自信。
這么一想,響河忽然笑了。這個看似安靜柔弱的女孩子,性格里竟有如此堅毅的一面,真真是她欣賞的類型。
這下事情便明朗許多,無非就是兩個可能:
如果響河在程靜之后發表,他們會說她人云亦云,沒什么新意,再嚴重點就是不懂策劃,只知道投機取巧;如果響河在程靜之前發表,而看他們今日表態就可知他們是故意給她穿小鞋。
隨后響河便嘆了口氣,道:“我這才第一天當副組長,就已經威嚴掃地了。”
顧恒嗤笑她,“你以前對付我那套牙尖嘴利的說辭呢,不是說在項目面前沒有什么領導下屬嗎?”
響河敗了興,露出沮喪的神情來,說:“我剛才也是小心過了頭,心想她趙連薇平時都喊我‘助理’、‘助理’的,今天突然叫我一聲‘副組長’,聽那口氣還特別,特別不一樣,所以我想著這不是問我岳響河本人的意見,而是問我作為副組長該不該給程靜一個主筆的機會……”
響河心想,“原來我嘴上說著不畏權勢,不喜辦公室政治,結果遇到了事還是左顧右盼,各方權衡,生怕說錯什么,做錯什么。”
夕陽在田埂間鋪開一張煽情的網,將目光引去入了一味闌珊的傷藥。顧恒望著在水塘邊嬉鵝的背影,突然回想起靜江大學那晚靠在他肩頭沉醉不醒的岳響河。昨日顧銘給出的理由真是不合邏輯,卻叫他難以忘懷。
愛情,還有其他很多東西,本就是這么不合邏輯地存在著。
響河發覺跟著顧恒出去談客戶有一個好處,就是談完了不用急著回公司打下班卡,因為顧恒永遠會提早通知宋經理,把出外勤的時間說的長一些。
這也是響河覺得顧恒唯一不像拼命三郎的地方,至少此刻,走在縣政府背面的這條田間小路上,望著落日余暉,再看看被陽光照得面目模糊的顧恒,她的心間有那么一點點舒暖的悸動。
“響河,這事你就沒懷疑過我?”
“沒有。”
畢竟讓響河寫策劃案的人是顧恒,把案子頂替的人也是顧恒,就連好心將節慶策劃都讓給響河的還是顧恒。
“你也沒怪我讓你寫風情周的案子,沒怪我用你的案子頂替了還”
“沒怪你。有什么好怪的。”
“為什么?”
“瓦特?”
“從什么時候起愿意相信我了?”
“呵呵,我是我們班出了名的智慧女神好嗎?難道你沒看過我打辯論賽?還有那個模擬聯合國,我可是中國代表團!”
或許響河想說的是,邏輯,除愛情之外的所有邏輯,她都愿意,理智地遵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