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雞蛋
“你在做什么?”晚飯后我獨自又在廚房忙碌,丈夫走來問我。
“做虎皮雞蛋。”我笑嘻嘻地剝著一只只只雪白的雞蛋。
“你不是做雞蛋,你是做炸彈,怎么?又發生世界大戰啦?又要去扔虎皮炸彈啦?”
公司不大,人種不少,我們稱我的公司是聯合國,只有我一個中國人,我在里面當了五年多主管,斛旋在許多不同國藉的人員之間,有點象聯合國秘書長安南,除了日常事務,常常要協調枝節糾紛。如果那些女人又在鬧騰生事,我常常一早放一包食物在桌上,她們見了吃的便多云轉晴,一會兒便吃得眉開眼笑了。
我遭人妒恨是無法避免的事,偏偏客戶只買我的賬,他們干活又超不過我,只是其它人都有小圈子,比如相同膚色、相同國藉、相同語言都各自結幫成派,辦公室中唧唧喳喳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所以孤立中的我,既要在工作中樹威信,也要在生活中討好人。這公司很好的傳統是有家庭式溫馨,一只桌子上天天有吃的東西供人自取,老板娘非常大方,常常帶猶太人的點心和飯菜給大家吃。
我的職責使然,免不了常常要批評指責糾錯,說輕了等于白說,說重了又不免得罪人,紅臉白臉一個人唱,又不想罵了人再去說對不起,為了團隊的效率和氣氛,最簡單辦法便是次日請客,無論蘋果香蕉巧克力,或中國月餅和糕點都是受歡迎的。尤其是每個人的生日,我絕對不會忘記,終會送上一件令他們驚喜的禮物。
平時,因中午都在一起用餐,我想來想去,想出一樣最老少無欺的菜,因為中菜再熱時會有異味,所以我們都不帶有湯汁的菜肴,有些中國的菜受不少人的排斥及禁忌,我想雞蛋是人人都愛吃的食物,也不貴,既有營養又衛生,人人都能接受,于是我常常給大家做虎皮雞蛋。
剝干凈的雞蛋兩打,入沸油中煎炸至金黃色,皮縐成凹凸不平時撈出,此時蛋皮縐如虎皮,撈出瀝干放入中鍋內,注入髙湯或肉汁及料酒、醤油、八角茴香、蔥、姜,燒開十分鐘便可,慢慢收濃鹵汁。
虎皮雞蛋很好吃,色香味俱全,我一生都中意吃雞蛋,記得在中國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災害,百姓的廚房中罕見雞蛋,一九六四年經濟恢復,我在農村集市上乍見久違的一筐筐新鮮雞蛋在賣,大喜過望,上前問價,說是一元十四只,這在城市里根本買不到,我覺得當時簡直快樂到發暈了,就在搪瓷茶缸中注入清水煮了些白煮蛋吃,雞蛋很香,非但好吃,造型又那么可愛,象藝術品一樣,溫熱的蛋把握在手中簡直愛不釋手,高興時打了洞倒出蛋液,畫成一只只臉蛋給兒子玩,它始終是我心中一件神奇的食品恩物。
后來在農村中生活了幾年,自已也養了幾只雞,想不到它們會下蛋,伸手到雞窩中掏出熱呼呼的蛋,是那些日子中最快樂的一件事,角落里的罐頭漸漸裝滿了,象奇跡一樣,創造了那個歲月中每天的驚喜及滿足。
在美國我依然喜愛吃雞蛋,不因為它的廉價降低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公司里的暗斗內閧非常微妙,我基本不化腦筋去想辦法調解,我用扔炸蛋的辦法清掃戰場,曾經常在下班時把公司的煩惱帶了出來,走在洛克菲勒中心的旗下,為如何去和稀泥而傷透精神,漸漸有了竅門,回家途中在街角拐進小店,拎回雞蛋兩盒,家中油鹽醤醋現成,不費太大功夫,次日吃中飯時把人喊齊,排排坐吃果果,掀開飯盒子己滿室生香,聞著香吃著鮮,那光生生的白色雞蛋現在濃妝艷抹千嬌百媚姿色各異,搶著吃著笑著鬧著,那最熱鬧好戲還在后面,因還多出幾枚炸蛋,誰要誰不要,該誰要,竟能在笑鬧聲中炸平一切戰場,人在吃白食時最開心,吃飽飯時最有好心情,即使昨夜還有宿仇,他們一開心,對我說聲“牲口油”我就乘機答聲“阿姆騷來”。
虎皮雞蛋是我生命中的功臣,每次做虎皮雞蛋,就會想起我的美國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