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繼續看《和弦》第二到第四小節:
我走到街上
喧囂被擋在紅燈后面
影子扇形般打開
腳印歪歪斜斜
安全島孤零零的
海很遙遠
一扇藍色的窗戶亮了
樓下,幾個男孩
撥動著吉他吟唱
煙頭忽明忽暗
夜貓孤零零的
海很遙遠
沙灘上,你睡著了
風停在你的嘴邊
波浪悄悄涌來
匯成柔和的曲線
夢孤零零的
海很遙遠
在第一小節中,詩人描繪了一幅靜謐的世外樹林深湖畫,北島運用意象的功力很棒,他用短短的幾個意象,可以做到仿佛把我們耳邊的聲音都抽走了,讓我們仿佛置身于一個真空中,或者說,我們變聾了,第一小節,是一個聾啞人所看到的景象。
那是一個夢境。
第二小節,詩人緊緊拽住第一小節的感覺不放,雖然場景變了,好像是從夢境回到了現實,但其實本質是沒有變化的,關鍵在于,能不能理解第二小節的第二句:
喧囂被擋在紅燈后面
看到“街上”“喧囂”兩個詞語,我們眼前立刻浮現出街市上吵鬧的場景,很熱鬧,那其實并不是這樣,詩人確實想讓我們有這樣的感覺,但這種感覺恰恰是為了和后面“被擋在紅燈后面”做對比,來凸顯自己內心或者說自身周圍宏大的靜謐之感。原因在于:
喧囂其實應該用兩次,一次用在“街上”之前,一次用在第二句最前面,但語言簡潔是詩歌的一個重要標準,固第一個“喧囂”就省略掉;第二句詩是第二節最重要的一句,運用了“化虛為實”的手法,把“喧囂”這種抽象的東西具象化了:本來“我”身處街市上的喧囂之中,“我”走,喧囂跟著走,黏在我的耳朵里,根本甩不掉,但是詩人巧妙的用“被擋在紅燈后面”,一下子把這種附著甩脫了,就像看電視,突然按了靜音鍵,喧囂瞬間消弭于無形,而我,處在喧囂之中,內心卻被巨大的靜謐包圍。
腳印歪斜代表著內心的茫然,而“孤零零”同樣點出了孤獨之感,“安全島孤零零的”,“安全島”很孤單,為什么?我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因為它不安全,所以無人問津。
一扇藍色的窗戶亮了
“藍色”是典型的冷色,詩人特拉克爾喜歡用藍色,北島曾說:
藍色是特拉克爾詩中的基本色調,代表著虛無和永恒。
在這里同樣適用,至少可以代表“虛無”,具體說,可能是內心冷郁的外在投放;“煙頭忽明忽暗”“野貓”尤其是后者帶來的是神秘感,從“窗戶亮了”開始,我們知道第三節寫的是夜晚,“神秘的夜色”,一切都在夜色籠罩之下,包括“光”,包括“音樂”(第二第三句),包括代表著“神秘”的野貓。
如果說第二節是內心被巨大的靜謐和孤獨所包圍,那么到了第三節,“我”已經切實脫離開那個“喧囂”的街市,“光”“音樂”都給我安慰,但是這種安慰又讓我掉入更深的虛無,茫然無措。
最后一小節,從街市又回到了自然。我覺得第四小節最重要的一個詞是“沙灘”,如果我們理解為河邊的沙灘,那整節詩歌很簡單:
百川入海,海是最終的夢想,在沙灘上睡著,做夢,夢里有海,海很遙遠。
如果“沙灘”是指海邊呢?
可以是“海灘”嗎?為什么最后還要說“海很遙遠”呢?
在“沙灘”上睡著,是夢境中的場景,夢為什么“孤零零”?因為夢到了很難實現的東西,因為是在夢中,美夢終究會隨著醒來而消散,那時會更失落。
做夢夢到了躺在沙灘上睡著,躺在沙灘上睡著的那個人在做什么夢呢?夢到了躺在沙灘上睡著,繼續做夢;形成一個循環往復不可解的環,也說明“夢”之難以實現。
這樣解讀其實有點牽強,如果我們注意到,第四小節,人稱突然變成了“你”,是不是可以簡單一些呢?“沙灘”就是“海灘”,只是來到海邊看到大海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我們不知道這個“你”是指想象中的自己,還是“我”的朋友或者戀人,總之,對“我”來說,“海很遙遠”。
“和弦”,是為了讓曲調更加飽滿,這首詩共四小節,每一小節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孤零零”——孤獨,結合成一個更大的孤獨;每一節內容都很豐富,而最后“孤零零的/海很遙遠”互相呼應,詩歌結構成為一個整體;題目和詩文之間又相互呼應緊密結合,讓讀者陷入詩歌營造的氛圍不能自拔。
純屬個人見解,如有不同意見,敬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