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國民黨高級將領白崇禧之子。1937年生于廣西桂林,1952年移居臺灣,是臺灣當代著名作家、昆曲制作人。
初讀《臺北人》,開卷即被文字的格調驚艷到了,讓人瞬間想起魯迅、張愛玲等一輩大家。這種驚艷是整體上的,骨子里的,真要拾筆摘抄,仿佛無從下筆,但若仔細品味,又似字字珠璣。
《臺北人》是一部短小精悍的短篇小說集,全書共有14篇,每一篇長短不一,短的不過四五頁,長的也就十幾頁,讀起來非常快。不過,雖說看的是短篇故事,紙上的文字并不多,但文字背后帶給人的尋味和遐想卻源源不絕,猶如口中含了一枚青欖,愈品愈有味,竟有說不出來的余韻悠長,所謂的“言有盡而意無窮”,說的大抵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讀的這版《臺北人》是廣西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書中除了14篇小說之外,后面還附了歐陽子和余秋雨對本書的探討和評價。
歐陽子是白先勇的同學,曾經一同創辦過《現代文學》,以評論白先勇的小說作品聞名,《王謝堂前的燕子》就是她專評《臺北人》的一部作品。書中附的這一篇主要是對《臺北人》主題的探討,她從今昔之比、靈肉之爭、生死之謎的高度對全書進行了深刻的分析,洋洋灑灑,蔚為壯觀。
余秋雨也是眾所周知的文化名人,他以《歷史性的鄉愁》為題,對《臺北人》進行了評價,從歷史的高度、文化的深度及寫作手法等方面對白先勇的這部小說進行了全面的探討。
讀完歐陽子和余秋雨的分析評價之后,無疑加深了我對《臺北人》的理解,但同時也壓制了我寫這篇書評的勇氣,畢竟早有珠玉在前,而且都是大家手筆,我等普通讀者不可能再有所突破了。不過,本著“每讀一本書都要留下一點思考”的個人閱讀原則,我還是決定寫點什么。膚淺也好,片面也罷,畢竟是自己的閱讀心得。
因為在閱讀的過程中一直縈繞在我腦海中的就是“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感覺,所以讀完之后我也仔細尋思了一番緣何產生這種感覺,結果得出了以下三點原因。
首先是故事背景的特殊與宏大。雖然《臺北人》寫的是臺北人,但實際上都是大陸客,因為戰爭流落臺灣。小說的時代背景可以追溯到辛亥革命時期到解放戰爭之后,上至國民黨高級將領、軍隊官兵,下至歌女舞娘、販夫走卒、仆役雜使,都因戰亂被迫從曾經或輝煌榮光、或意氣風發、或光彩照人、或平穩安逸的生活中逃離出來,來到臺北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生活。然而今非昔比,韶華已逝,一切成空,偏偏大部分人還要死死留戀過去的生活,給自己徒增煩惱,平添憂傷。
小說創作源于現實而高于現實,但戰亂年代塑造了這樣一個特殊群體的事實不容否認,作者筆下的每一個人物形象都是在戰亂的背景下帶著無數的故事出場的,雖然大部分的故事未曾寫出,但結合小說的時代背景我們也能想象一二。正是這種廣闊而復雜的社會背景,使得讀者能從篇幅雖短的小說中覺察出未曾直接講述的曲折故事。
其次是作者的文字功底深厚,語言含蓄而有韻味。白先勇從小酷愛中國民間文學和古典文學,雖然他在美國多年,小說的語言卻是地道的民族風,小說的整體意境極具古典韻味。雖說白先勇的文字是古典的,卻一點也不刻板,而是相當鮮活,富有現代生趣,寥寥數筆,一個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便躍然紙上,讀文字的同時,腦海中已自動浮現了電視連續劇一般的畫面。
比如,在開篇《永遠的尹雪艷》中,作者對這個略帶神秘、極具吸引力的社交名女有一段跳舞的描述:
“尹雪艷在舞池子里,微仰著頭,輕擺著腰,一徑是不慌不忙地起舞著;即使跳著快狐步,尹雪艷從來也沒有失過分寸,仍舊顯得那么從容,那么輕盈,像一球隨風飄蕩的柳絮,腳下沒有扎根似的。尹雪艷有她自己的拍子。絕不因外界的遷異,影響到她的均衡。”
如此婀娜多姿舞步,如此自信從容的態度,尹雪艷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書中并沒有完全給出答案,而是留足了想象的空間,讓讀者自行發揮。
最后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應該跟作者的寫作手法有關。我注意到這十四個短篇當中,大部分都采用了側面描寫的手法,大多數都是借用第三人的視角來講述故事。比如《思舊賦》就是通過兩個舊時仆人的對話來反映一個家庭的興衰,昔日的榮華富貴一去不返,現實的落魄潦倒直叫人嗟嘆。雖然小說并沒有對這個家庭的人物和故事作過多的正面描述,卻剛好給讀者留下了回味和遐想的空間。
余秋雨在評論中也提到了類似的觀點:“他總是設法借用一個最合適的旁觀者的眼睛來觀察事態,然后又用這個人的口氣敘述出來。有時這個旁觀者又兼當事人,有時旁觀者變得虛化,出現了全方位視角……”可見作者確實鐘愛這種側面描寫的手法,給讀者帶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閱讀體驗。
旅美學人夏志清贊譽白先勇為當代短篇小說中的奇才,我想這部“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臺北人》也堪稱是短篇小說中的奇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