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當我正在旅館房間里練習著吞云吐霧時,忽然有人敲門。一問,說是陽朔縣公安局的。諾亞不在,沒人和我亂搞男女關系。難道抽根煙還違法了?我有些惱火,急忙掐掉煙,起來開門。
門口的民警說現在是非典疫情的非常時期,他是來做外來人口登記的,問我從哪里來陽朔的,并要了我的身份證。我忽然想起前臺姑娘的交待,說自己從桂林來散心的。民警把身份證還給我,叮囑我非常時期不要到處走動,盡早回桂林。我隨口答應著。也許是看到我眼晴紅腫又提到“散心”,已經離開的民警又折回來,問:“ 姑娘,沒有什么事情想不開吧?” 我連忙否認。
送走民警后,我重新點了一根煙,一邊抽一邊想著剛才的對話?!跋氩婚_”?我應該想不開嗎?雖然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我卻并沒有想哭或傷心的感覺,我還不明白諾亞要分手到底真正意味著什么。一不小心猛吸了一口煙,又嗆出了眼淚。白天的周車勞頓使我疲憊不堪,很快我就在滿屋的煙味中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我就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回家!于是早早退了房,離開了陽朔,坐車坐船往家趕,傍晚時分回到了家里。
爸爸看到我意外地灰頭土臉地出現在家門口時,就知道大事不妙。他說前段時間去縣教育局開會,聽到有人說誰誰誰的孩子從廣東打電話回家要了一大筆錢后來被證實是被騙加入了傳銷組織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證實了爸爸的擔憂,一向樂觀開朗的父親被打擊得不輕,金錢上的損失不小,但不是他最擔心的。看到他的一對兒女雙雙被卷入傳銷騙局,他最擔心的是我和哥哥的判斷能力及應變能力,以及我們如何在他無法庇護到的復雜社會中保護好自己而不再受傷害。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但他安慰我:“ 千金散盡還復來。就當作交了一筆學費吧。吃一墊長一智,沒什么大不了?!?我們沒告訴媽媽真相,怕她無法接受,就說是那筆錢給哥哥拿去做生意,虧掉了。媽媽難過,但沒有爸爸的擔憂。
心里的重擔及內疚終于卸下,我感覺輕松了很多。
晚上爸媽入睡之后,我到隔壁諾亞曾住過的哥哥的房間枯坐了很久。我想起諾亞在我家的那個晚上,我穿著我們苗族節日的盛裝在諾亞面前旋轉,諾亞用寵溺的眼神看著我,說:“好看!” 那個時刻多么美好,那時的我們多甜蜜,可如今物事人非,勞燕分飛,幸福永遠不會來了。我想,我的青春到此終結了。淚水默默地在我的臉上流成河,我的心卻像被淘空了一樣,感覺不到一絲一豪的疼或痛。
接下來的日子,我經常毫無征兆地流淚,喜歡一個人呆著,很少說話,很少出門。我想,諾亞說得對,我們苗寨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安全安靜,不受外界干擾,遠離欺騙及傷害,與世無爭。我只想在永遠在我們寨子里呆著,哪里都不去。
可是,在家里呆了三,四天后,爸爸跟我說我應該回學校準備實習報告,畢業論文及全國導游證考試。他說:“ 年輕人, 沒什么輸不起的!” 我這才想起來,是的,我要振作起來,好好準備12月的全國導游資格證考試。
沒有了愛情,我還有夢想。我要做帶團出國的領隊,我想去瑞士。諾亞說過,如果我去瑞士,他要帶我看看他的家鄉的。這是我可以再次聯系他或見到他的唯一途徑。如果我們能在瑞士重逢,諾亞會不會重新愛上我?可是我又想到,分手時諾亞說過他要"重新選擇的自由”,他是想重新開始新的戀情吧?也許他已經有了新的女朋友。我意識到自己對諾亞心存幻想,我真的很想念他。
我又想起自己曾對諾亞說過,如果他要離開我,我會尊重他的選擇,決不糾纏的。我告訴自己必須做到。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而去聯系諾亞,我把諾亞寫在紙上的郵箱地址,家庭地址,電話號碼甚至他把生日禮物寄給我的包裹的信封都燒了。我的hotmail 信箱已被清空,沒有了諾亞的任何信息,我打算就此放棄那個信箱,再也不啟用。唯一可以搔擾到諾亞的方法就是刻在我腦子里的手機號碼了。我想,總有一天我會忘了那個號碼的,諾亞是安全的,我將永遠無法再打擾到他。
在家呆了一個星期后,我回學校了。再一個星期后,實習期結束,所有同學都回來了,包括嬋娟。大家同住一個宿舍,低頭不見抬頭見, 我卻始終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心情面對嬋娟。我知道騙了我的嬋娟也是被騙的,甚至騙她的人也是被騙的。我們都只是涉世未深的年輕人,被套進一個彌天大謊里, 我們都是被害者。
我原諒了嬋娟騙我進入傳銷組織的事實,但因此而失去了我深愛的諾亞,在感情上我卻忍不住記恨她。因此,在畢業前的那兩個多月,我一直對嬋娟冷冰冰地,客客氣氣地。六月底,我們都順利畢業了。畢業典禮之后,嬋娟攔住了我。
“我們是不是做不成朋友了?”嬋娟問我。
“ 我不知道。諾亞和我分手了,我真的很難原諒你。你當時讓我加入傳銷時,真的以為我可以掙錢去看諾亞嗎?有沒有想過你會令我失去諾亞?” 我忍不住對嬋娟吼道,淚流滿面。那段時間,只要一想到諾亞,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淚流不止,教室里,課堂上,公車里,無論何時何地,猶如炎炎夏日中在太陽下融化的冰激淋。
“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我們也分手了!” 嬋娟的眼睛紅了,眼角泛著淚光。
“為什么?因為傳銷?” 我很意外。
“ 我回來后去他們學校找過他,告訴他我離開傳銷組織了。我以為我們和好了。可畢業了他沒有按計劃回他之前在武漢的空軍基地,卻自己申請去了西藏,都不跟我商量一下。這不就是逼著我分手嗎?” 嬋娟說。
“ 如果諾亞要去西藏,我也會跟著他去。” 我說。
“ 可是他做決定前沒有和我商量,分手也是他提出的。我沒有選擇?!?嬋娟說,臉上是受傷卻倔強地裝不在乎的神情。
我想起諾亞也是如此,要不要加入排球聯盟他想征求我的意見,但卻鐵了心要和我分手,不和我商量,不管我是否愿意。我明白了嬋娟的痛,也因此而同情她。
我們和好了。
畢業后,嬋娟在家人的安排下進入桂林環城水系水上娛樂公司,在新啟動的旅游項目“兩江四湖”做導游。我在蘆笛巖附近新開業的一個賣珍珠的高檔商場“珍珠宮”做銷售主管。
在此之前,我面試過好幾家旅行社導游的工作,卻失望地發現很多旅行社并不給導游提供工資,導游的收人主要來自接團后帶客人去商場等地方消費時商家給的提成及客人給的小費。這令剛畢業沒積蓄的我根本無法生存。而國際旅行社及海外旅行社等大旅行社的導游職位需要有國家導游證才能應聘。就在那時,“珍珠宮”的總經理,一個曾經在廣西師范大學教英語的前教授,在人才市場發現了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的我,很是贊賞,給了我一個主管的職位及足夠我生活的底薪及不低的銷售提成,平時的工作除了賣珍珠給旅行團的游客還包括在閑時培訓其他銷售人員的英語口語。我決定在考到導游證之前先在“珍珠宮”工作,同時準備導游資格證的考試。
十月初,我報名參加12月的全國導游資格證考試,需要拿畢業證,身份證及體檢報告去旅游局辦理資料審核。我于是去旅游局指定的醫院體檢。抽了血后,被告知第二天下午來取報告。
沒想到,當第二天我去取報告時,卻被告知我的體檢沒有通過,因為體檢發現我有乙肝病毒。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我頭腦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也無法接受。難道我讀了三年的旅游管理,卻無法考導游證?難道我要成為英語導游的夢想,僅僅是一個笑話?我欲哭無淚!
按照取報告處的工作人員的提示,我掛了號,見到了一個肝科醫生。醫生看了我的報告單,說這是傳染性比較強的大三陽。醫生說乙肝病毒大多數是通過母嬰傳播或血液傳播。我說我父母都沒有乙肝,三年前入學體檢時我是沒有乙肝的。醫生沉吟了一下,說:“ 也有可能是同宿舍的女生之間互相傳染。同一屋的女孩子經常同時來例假,有可能會接觸到帶有病毒的血液。這個理論上說得通,但事實上,機率是非常低的。” 醫生也想不通。
“你有男朋友嗎?”醫生像是忽然想起般問道。我點了頭卻又搖頭。我想起了諾亞已經和我分手的事實?!?叫你男朋友也來驗一下乙肝兩對半”。醫生說。她又給我開了一個肝功能檢查的單子,叫我進一步檢查,然后就叫了在門口等待的下一個病人。
醫生的話,讓我發現了更大的災難:我有可能把乙肝病毒傳染給了諾亞。我頓時覺得天塌下來了!
上天啊,我做錯了什么,你對我如此殘忍! 一個騙局使我讓父母傷透了心,使我失去了深愛的男孩子和我視若珍寶的初戀, 然后因為乙肝,剝奪了我的夢想以及我對生活僅存的期待。難道還要我告訴我愛的那個男孩,說我自以為是的為愛獻身卻給他帶來了持續一生的疾病?讓僅存在他心里的一點美好回憶及留戀變成令他后悔不己的惡夢?
我不敢想象,感到了巨大的恐懼及絕望。我想老天肯定是不想讓我活下去了,拿走了我的快樂幸福,拿走我的希望及夢想,還要拿走僅存在我心底最后的念想及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