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的語氣比較重,但放心,這不是標題黨,這就是我想要表達的:
今人的古體詩、近體詩,不值一哂。
我知道這樣說可能傷了很多熱衷寫老干部體的古詩詞愛好者的心。但這是實話。估計很多人都有類似我這樣的觀點,覺得今人寫的古詩酸臭膩歪,但可能是囿于表達,或怕被圍攻,少有人認真面對這個話題。今天我嘗試在稍微嚴肅一點的角度說說這個話題--今人寫古詩是辣雞這事在白話文運動之后就確定了,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因為環境變了,用語言學的說法是,語境變了。
白話文運動之后,白話文逐漸成為漢語的書面語言,而文言文失去了原來的地位,成為一門「靜止的語言」。到今天,文言的應用已退縮到閱讀古文獻、古代文學作品領域,或是詩詞楹聯研究,沒有新詞產生,失去了發展的可能。
今人寫古體詩、近體詩(古詩是古人寫的詩,今人除了穿越是無論如何也寫不出古詩的,但為了方便討論,我在標題和下文用「古詩」代指古體詩、近體詩,不再累述),即使你克服了格律(特指近體詩)押對了韻(也不管你是押平水韻還是中華新韻了),也還是逃不過以下的問題:
語素變了
在文言中,單音節語素占巨大的比例。而在幾個字為一句有格律對仗要求的古詩中,更是惜字如金,單音節語素的比例更高。而現代白話文中以雙音節語素為主。
例如「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里面有十個語素,分別是「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逐字轉換成白話文是「如今我有什么功業和德行,不曾做過種田采桑」,其中很多單音節語素在現代白話文中變成了雙音節語素:今-如今、當今;功-功勞、功業;德-德行;……
這決定了你幾乎不可能用白話文寫古詩。古詩每句有字數局限,一個語素就兩個字,一句詩放不下多少個語素。也因此,古詩的框架對文言尚算是量體裁衣,對現代白話文而言就是鐐銬,最終寫出來個什么鬼可想而知。
好啦,假設如今你學貫古今,什么平水韻、格律都不在話下,精通文言詩文,出口成章吟誦成詩,你寫的古詩——大概會比老干部體好一點。因為你會發現,你面對的是一個「不可描述」的世界……
大量新事物的出現
就如一開頭所說,文言已是一門「靜止的語言」,已經不會有新詞產生了,我不是說么么噠、啪啪啪這些,我是說體育、科學、火車、互聯網、短信、信息……這些新事物,在文言里面是沒有對應的詞的,面對這樣一個世界,文言是貧乏的。當然,你可以說,直接把這些詞放古詩中不就行了嗎?但這樣就不得不面對前面說的問題了,即大量兩個字以上的語素和古詩天然的不合拍。
于是,詩人們面對的是一個「不可描述」的世界,出門在外,哎呀不可描述,關門在屋,哎呀不可描述……只有在沒有現代事物的風景區和古代遺址,才變得「可描述」起來。這也是為什么現代人寫古詩讀起來普遍空洞的原因,因為可以描述的東西實在是少,能入詩的只有風花雪月。
這個狀況已經粉碎了今人寫古詩的意義。當一種語言已經不能描述現在的世界,我說它是「死語言」,大家可能(在文化情面上)認為是過了,但我說它是種「靜止的語言」,應該不會有爭議。
當然,如果你努力一把,也不是不能用古詩描述現代新事物的,例如下面的這首:
鐘聲一及時,
頃刻不少留。
雖有萬鈞柁,
動如繞指柔。
看出來了嗎?這是清朝黃遵憲在寫火車。
清朝的詩人這樣寫是可以,但現代人還這樣寫,請問你是在玩猜謎嗎?你一定是在玩猜謎吧。
這么辛苦,你是為了什么?
好啦,以上吐槽完。看完的人可以先去看一首今人寫的古詩,然后再回來看一下胡適寫的《文學改良芻議》:
一曰:需言之有物
二曰:不模仿古人
三曰:需講求文法
四曰:不做無病之呻吟
五曰:務去爛調套語
六曰:不用典
七曰:不講對仗
八曰:不避俗字俗語
個別條目有待商榷,但我對今人寫古詩的態度大抵如此。要這八條都做到,還是老老實實用白話文吧。
不看今人寫的古詩,其實詩詞評鑒的坑就已經差不多爬出來了。關于「如何鑒賞今天某人寫的某詩詞」,你不用做任何鑒賞,你直接不看就行了。至于流傳到現在的古代詩詞,那都是經過無數人咀嚼過的,理解起來沒有難度,如果不搞學術研究,多讀多看注意語境就是了。
另外,對現代詩感興趣的話,可以來參加我主持的這個沙龍活動[美讀客]在線沙龍第十期:廖偉棠——為你讀一首情詩,紀念我們愛過又忘記,7月7日(星期四)晚上8點,邀請到詩人廖偉棠來講現代詩。線上的。
*個人觀點不代表嘉賓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