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呼喊著你的名∕心中想象著你的樣子∕那些一幕一幕的往事∕象躺在你懷里的故事∕那時雖然過著窮日子∕也是無憂無慮的日子∕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的事∕眼淚把我的雙眼打濕∕啊...親愛的媽媽∕每當(dāng)春暖花開時∕多了幾份對你的相思∕啊……親愛的媽媽∕讓你過上好日子∕是我一生最愛做的事……
入夜，遙望著北廣家的方向，耳畔婉轉(zhuǎn)悠揚(yáng)的旋律，是祁隆在輕唱。那動情而充滿思念的音符載我越過葳蕤的高山，跨過清冽的海湖，我似乎回到了母親那傍山望水的墳前。是誰在輕吟，是誰在思念，是母親那長滿白花油麻藤的臂膀，是母親終日凝望的峰塹。
沒爹的孩子就像吉他缺了根弦，怎么彈也彈不出鏗鏘；沒娘的孩子如同遺落的大雁，怎么飛也飛不到天邊。母親沒有陪我們長大，我們卻怕她在另一個世界里孤單。
總是渴望像別人家的孩子那樣，有一個扛得起山的爸爸，有一個漂亮貼心的媽媽，讓家溫暖，讓愛溫馨。可惜天不遂人愿，你越是想要的東西，你越盼不來。
母親離開我們二十五年了，從來不敢跟別人講述母親的故事，因?yàn)樯n白的回憶令人窒息，扯淡般的夢魘讓人翕然規(guī)避。可是母親那拘役的神情以及顫抖的身影，如同壓在我心頭的隕石，隨著陣陣巨浪，一次次沖刷著我滾燙的心潮。
我無法描繪母親的樣子，無法訴說過去的故事。不記得最后一次躺在母親的懷里是什么時候，也不記得母親最后一次對我微笑是什么時候，但母親橫躺在老屋檐下痛苦的呻吟聲，總讓我難以趨避，那是她最后一次在人間呼吸，也是最后一次在人間痛苦呻吟。
我真不愿承認(rèn)母親是個傻子，可是小時候被村人恥笑的屈辱無法讓人胸懷坦蕩。我更希望是母親病了，發(fā)病的時候暈倒了，而不是無端滾躺在公路上撕扯自己的衣服如同見鬼一般讓人笑話；我更希望母親是因?yàn)樘珓诶壑尾蛔〖缟系闹負(fù)?dān)摔落山坡，而不是受人欺凌連柴帶人推下山崖；我更希望母親是因?yàn)樘柼珪癫恍⌒膹臉巧系粝拢皇侨鐜R步不扎實(shí)掉到糞坑里……總之，我都不愿意看到這樣的暮景，這些劇目讓我無比失落和羞恥。上學(xué)我抬不起頭，玩伴總拿她耍樂，大人笑我品種不良，村人欺我沒教養(yǎng)。羸弱的心靈陷入了痛傷，我渴望著快些長大，遠(yuǎn)離烏煙瘴氣的村落，我渴望自己練就絕頂神功，誰再欺負(fù)我和母親，我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干掉；我渴望有尊嚴(yán)，我渴望母親……不是我的母親……母親似乎很識相的離開了，在我不滿七歲的時候。我真不敢相信事情發(fā)生得如此巧妙，難道真的是我在詛咒，才使母親絕然離去，小時候沒有體會，后來卻疑慮重重……
那年她走的時候是26歲，比我現(xiàn)在的年紀(jì)還小。26歲，她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可是26歲，花一樣的年紀(jì)卻戚然走向了另一個世界，悲痛與惋惜不是我那個年紀(jì)所能想象的，我沒有親自送她去安息，但時隔多年，當(dāng)我們正式給她安家觸碰到她那斑黑的顱骨時，我分明是在不停的顫抖。
母親走的那天，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跟她出去，她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回來吃午飯，甚至晚飯也沒有回來。直到次日凌晨一點(diǎn)多，奶奶聽到屋檐下低沉的呻吟聲，才發(fā)現(xiàn)了異常。原來是她吃了斷腸草，口袋里還裝滿了兩大戴，斷腸草劇毒無比，斷送了她的生命。
時間像熒光一樣轉(zhuǎn)瞬即逝，沒了母親，我們依然如期長大，可是越長大越孤單。每當(dāng)夜幕降臨，鄰家母親吆喝著孩子回家吃飯的時候，我開始向往；每當(dāng)我們在田頭澆灌，直至夏蟲吟唱的時候，我開始企盼；每當(dāng)我躺在地壟上嚼著狗尾巴草凝望空中的彩云時，我開始涌動。我總覺得生活少了些什么，是陪伴，是囈語，亦或是懷抱。直到有一天看到友人一篇抒寫父親的文章，我才潸然淚下……
友人的父親同樣遭受難以啟齒的屈辱，一生壓抑難言，但他用佝僂的軀體撐起了孩子的藍(lán)天，用破舊的二胡和清麗的笛聲開啟了兩個孩子的鼓樂天賦，用生命詮釋了愛的真諦。我崇敬的不僅僅是這位父親，也崇敬他的子女。這位父親沒有在短暫的生命里抒寫凱歌與真章，卻在子女心中埋下了克服苦難與不屈的種子，讓他們學(xué)會愛人和自愛，讓他們在歲月的洗禮中懂得了包容與珍惜，讓他們在青澀的年華里汩汩流淌朝陽般的信念。他沒有偉大的壯舉，唯有樸實(shí)的農(nóng)民氣息，他臨終的言語，不是對子女成長成才的殷切期望，而關(guān)切老牛的食飲和四個稻草人地安息。也許是來不及，也許是不想放棄，但命運(yùn)沒有容許他轉(zhuǎn)憩。他終生節(jié)計，褲挽耙泥，只為子女上得起學(xué)，吃得上飯米，而自己，卻在最后離開的時刻來不及喝上一碗白粥。貧窮不可怕，可怕的是貧窮帶給人們的創(chuàng)傷，唯有不屈服于命運(yùn)的坎坷安排，方能在寬闊的舞臺上輕盈歌唱，他的子女做到了，他們成了他的驕傲。
想起母親，又何曾不是如此，她給了我們生命，卻沒來得及譜曲，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可是母親，您走了，您一句話也沒有留下，您一定走得不安心，因?yàn)槟蝗绦碾x開我們，您曾經(jīng)掙扎，您拍打門板求救，您到窗口呼喊，可惜沒人清醒，沒人給您開門。于是，您靜靜的躺到屋檐下，捂著肚子獨(dú)自忍耐，直到您不小心踢到了檐邊的提桶，奶奶才急沖沖的開門，然后拽著你的雙肩不停的搖曳，呼喊你的名字，聲音蒼翠，韌帶撕裂，可是您只顧閉著眼睛無法說話。當(dāng)我們醒來的時候您已經(jīng)僵硬的平躺在一塊冰涼的竹席上。我給您擦洗手腳，跪求您放開緊撰斷腸草的雙手，可您擰巴的神情，已經(jīng)驅(qū)動不了沒有血漬的四肢。
當(dāng)我確信您再也不回來的時候，我開始懷念您早出晚歸的身影，您從來沒有穿過鞋，每天披著薄膜衣，掛著草帽，您就深一腳淺一腳的出門，第一件事是把牛牽出去，找個水草豐盛的地方拴好，其次是檢查各塊水田的水位情況，然后才到玉米地里掏土、拔草。寒來暑往，日復(fù)一日，家里沒有錢買肉，您就到河里撿拾田螺，水煮過后，用芒刺把肉挑出來，然后翻炒給我們吃，盡管每一口都是沙礫咯牙，但香味沁入脾胃，您含著淚光，傻笑著讓我們慢點(diǎn)，而我卻只顧點(diǎn)頭，忘記了你碗里還沒有肉。
盡管母親沒能給我更多美好的印象，但每年清明，墳塋前的敘話，我總是忍不住給您講許多我們一年來的故事，告訴您我們生活的變化，告訴您，您有孫女了，您的孩子都長大了。因?yàn)槟鷽]有陪我們長大，我卻怕您孤單，所以不停的和您說話。
如今，隔著夜空，我只能將這份思念掩埋，等待來年，我們再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