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潔是我的大學同學。開學第一天,我們被分配到同一宿舍。她那天穿著一條墨紅色帶暗花款式很老的連衣裙,袖口是像半袖工作服一樣的筒狀。她的個子高,肉長的也瓷實,五官端正,但皮膚粗糙,臉頰總是泛著紅。
我問她是從哪里考來的,她笑著告訴我是河北的一個縣級市下轄的一個什么地區,是一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地方,自然我也沒記住。
她每天按時上課,按時吃飯,按時上自習,每天規規矩矩的,不談戀愛,當然也沒聽說哪個男孩追過她。她并不窮,但日子過得節儉。有時,她會用帶著方言的普通話給父母打電話。日子一天一天的過著。
臨近畢業,忙出國的,忙考研的,忙找工作的,大家只有晚上睡覺前才能見面聊聊各自的情況。一天,宋潔很晚才疲憊的回來,她說奶奶在北京生病了,她去看望奶奶。住院的奶奶拉著她的手,讓她畢業后一定要到北京找工作,并留在北京。
宋潔在北京的工作落實的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快,畢業后,她是第一個搬離宿舍的人,她去北京工作了,更確切的說,她是回北京了,因為她是北京人。
這要從宋潔的父親說起,宋潔的父親是北京的下鄉知青。在那個特殊的年代,他被分配到了河北省的那個不知名的小地方,在回城的希望一次一次的破滅后,他的心安靜下來,在當地娶妻生子,并在縣城的一家單位一干幾十年。而他的女兒宋潔,從一出生就一直在那個小縣城里,小學,初中,高中一直念下去,直到考到天津上大學。
宋潔說,北京沒有她的地方。叔叔,姑姑各自有自己的家庭,只有奶奶家的一間小平房和過年時用木板臨時搭建的床,是她對北京的全部回憶。
這次,宋潔回北京了,她在奶奶的小平房里落了腳。工作安頓下來步入正軌后,宋潔住進了單位為員工租的房子里。那是個兩室一廳的單元房,按照公司的要求,這所房子可以安排四名同性別的員工居住,兩人一間。但很多同事不愿意擠在一起,就會自行在外租住,并不住在這里。
目前這所房子里已經住著兩名外地女孩,一人住一間,對于宋潔的到來,她們誰都不愿意騰出地方給她。幾次溝通未果,無奈,宋潔在客廳安了家。
宋潔嘗試與她們親近,但是,這兩個衣著品味高出宋潔幾個街區的同事,對這個樸實的她并無興趣,始終保持著距離。
宋潔開始慢慢體會到了北京的競爭是多么的激烈,大家都想留在這里。
一天,宋潔聽說公司要選派一名員工去進行培訓,培訓期為半年,每周兩天上課,可以不來上班,工資照發,還有培訓補助。大家都知道此次培訓在行業中的影響,即便跳槽,也會在相關行業中變得搶手。很多人開始背后找領導,討好領導以爭取這次機會。
幾天后,人選定了,是宋潔。很多人吃驚,她自己也懵了。趁著找領導簽字的機會,宋潔鼓起勇氣問:“為什么是我?”領導笑笑說:“因為你是北京人,外地人是遲早要離開的。”
自那以后,親近宋潔的人越來越多,幾位北京大姐開始給她介紹對象,同屋的兩個女孩也客氣起來。
這些轉變的人,轉變的事,都是我們同學聚會時當笑話聽得。后來,宋潔的奶奶去世了,房子留給宋潔。很快,小平房拆遷,分得了一套東三環的五十平米的一室一廳。宋潔終于搬進了自己在北京的房子里。
如今,她早已結婚生子,東三環的房子她的父母退休后住著。她的父親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沒想到,45年后我還能回來。”
宋潔依然樸素,時尚跟她不沾邊。說話依然不是北京腔。只是皮膚白了些,但還是不細膩。
宋潔說奶奶直到臨去世前還拉著她的手,反復說著“一定要回北京。”所以,她今后,哪也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