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要拆遷了。
我的家鄉在寧波的鄉下,距離寧波城區20公里,背靠群山,面朝東錢湖,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風水寶地。
東錢湖,又名錢湖、萬金湖,系遠古時期地質運動形成的天然瀉湖,最早在西晉就有記載。它是浙江第一淡水湖,它的面積是西湖的4倍,湖的東南背依青山,湖的西北緊依平原, 有“西湖分光,太湖氣魄”的美譽。
兒時的東錢湖,遠離寧波城區,讓我們免于打擾輕松擁有了它。
它不僅是我們生活用水和農業用水的來源,還是我們運輸農產品去城里的主要通道,更是我們兒時的玩伴和希望,是孕育我們長大的生命之湖,水里面有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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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柳樹發芽,燕子又飛回老屋筑巢,江南的春雨淅淅瀝瀝敲打著黑瓦白墻,宣告我們的春天來到了。
成群的孩子脫去棉襖、棉鞋,換上雨衣雨鞋,開始拎著籃子到湖邊的田里挖野菜,割青草。
等接連下了幾天春雨,湖水推著水草,漫過水溝,成群的鯽魚就會順著水流逆流而上,游到田里的水渠里。
一旦被我們的火眼金睛發現,它們就無處可逃。我們立馬拿竹籃去圍追堵截,人多的時候索性筑壩截流,只留一個兩手寬的缺口用網兜住,從上游開始趕魚兒下來。鯽魚們只能乖乖就擒,成了我們開春后第一頓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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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躲在河泥里的螺絲開始慢悠悠地出來,懶散地趴在河埠頭的石頭上,那是告訴我們又有新的美食可以上桌了。
去山上砍來棕櫚葉,每四五片葉子用尼龍繩綁在一起成一族,然后去沿著湖邊間隔一兩米投下去。
過三四天便可拿著帶金屬鉤的竹竿去撈棕櫚葉,勾住后輕輕地拉上岸,就會發現葉子的兩面緊緊吸著很多大大小小的螺絲,拎起葉子輕輕一抖,紛紛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抖完所有的葉子,再按原位投下去,再過四五天又可以來拉。
地上的螺絲,分成兩份,大的螺絲拿回家放水盆里養出淤泥,第二天可以食用。
小的螺絲敲碎,投喂給家中下蛋的鴨子和母雞,隔天就會收獲雙黃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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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初夏,我們開始修整前年釣蝦的竹竿和鉤針,挖來黑蚯蚓準備著。
等到天氣晴好的周末就要早早起來,每人拿著五六桿竹竿,去搶好安全的地方,間隔1-2米插一桿穿餌放線,布置好后仔細觀察水面上的浮漂。
如果白色浮漂快速向下而后又上來,不規則地跳動,就立刻去提對應的竹竿。一拉起竹竿,拉緊尼龍線就會感覺到,水里有東西在快速的逃竄,然后掙扎著被拎出水面。
蝦多的時候,同時會有兩根桿蝦在吃餌,就要臨近的伙伴來幫忙了。
半天下來總能掉來一斤半斤的,幾個姐妹加一起數量就相當可觀,當天吃不完的蝦還可以曬蝦干儲存起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解饞的美味就是它了。
盛夏的湖水更是我們的孩子的天堂。
每天下午兩、三點,各家孩子開始燒飯,然后很多小伙伴一起去水里玩。飯是必須要燒的,否則等在田里的干活的父母回來沒飯吃,那是要被打屁股的。
另外還有一件事必做的事,是在玩水的時候千千萬不要忘記摸兩碗螺絲作為明天的葷菜,最好還能抓幾個蝦或者一條魚那是最好的啦。
我們湖邊長大的孩子在水里泡著泡著,被同伴往水里摁幾次腦袋就學會了游泳,雖然泳姿不美,但是水性絕對了不得,因為我們玩水就是在水里玩抓人,一群游著逃,一個人 在后面追,甚至是潛在水里拉腳,現在想來是十分危險。
一般我們都會玩到有一方的父母來罵著催促回家,大家才嬉笑著濕噠噠的散去。
晚飯后的時光更是愜意。
每家搬出一張竹藤椅和幾把椅子,拿個臉盆裝著切開的紅瓤西瓜,一家家散坐在湖邊的曬谷場上乘涼。
藤椅是給家中最年長的人躺的,若是誰家的奶奶開始講故事,頃刻就會有很多把小椅子挪過去,把藤椅團團圍住。
如果恰巧有打著燈籠的螢火蟲飛過,就會有人偷偷地離開去追逐新的亮點。
夜深了,婦女、老人和姑娘逐漸散去,我們小的會留下來和父親一起打地鋪睡在操場上。
仰望著廣袤深遠的天際,黝黑的大幕上布滿亮閃閃的星星,月亮像玉質的圓盤安靜地斜掛在半空,偶爾會有云朵從月亮身邊穿過,湖里的涼風輕輕地從頭吹到腳底。
若不是遠處傳來細細的蟬鳴聲,我會錯以為自己是和云一起飄在空中。
等我們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已經躺在自家的床上,父母早已去田里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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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湖邊一角的湖面上,靜靜地躺著大片的野菱角。
尖角五瓣的葉兒像一朵朵窗花伸展著隨波浪輕悠地上下舞動,配合著節律的還有懸空的蜻蜓在曼妙地起舞。
搖啊搖,菱角葉兒終于慢慢羞紅了臉,預示著隱藏在它水下的菱角開始成熟了。
小小的硬殼又尖角的菱角是我們難得的零食,互相搶著吃,以至于兩腮被扎破都沒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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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湖面開始安靜起來,冒著淡淡霧氣的水面上閑散地浮著幾只鴨子。有的高傲地抬著頭,有的低頭欣賞自己的倩影,有的索性把頭繞在脖子上打起盹來,偶爾被匆匆劃過的漁船驚散,才會撲騰出一片水花。
這么美麗的東錢湖在九十年代開始被人關注,并開始賦予它商業氣息。
95年后湖面被人承包,我們已經不能隨意在湖里抓魚摸蝦。
00年后開始開發東錢湖欲打造成旅游度假景區,政府招商引資筑堤駁岸,清淤開湖,種花植樹,造出錢湖十大景觀。
我們以為失去了天然的美景,失去了隨意在水中嬉戲的權利,至少還可以享受到門前的環湖公路和自行車道帶來的便捷。
直達市里的公交車每半小時就會從家門口馬路經過,70歲以上的村民拿著老年卡可以隨時免費乘坐,到市里購物或者去城里子女家中。
湖邊的公園和跑道,成了父輩們飯后鍛煉的好去處。
近幾年周圍相繼造了高爾夫球場,水上樂園,五星級酒店,野生動物園,各種農家樂,東錢湖成了城市人民周末度假的首選。
獨樂樂,不如與眾樂,那也是開心的。
可是,我們祖祖輩輩在這里住了上百年的“風水寶地”,終敵不過利益當前的商業開發。
整個村子今年要拆遷,將被集中安排到離湖幾公里的商品房。
這對于在城市上班的年輕人來說或許不失是個好消息,可是對于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輩來說,無異于卸去了他們能動的手腳。
尤其是我父母,他們不喜歡住城市的高樓,一到我們住的房子像被關進籠子里的鳥,守著電視的聲音白天打瞌睡,晚上睡不著。
他們喜歡鄉下的空氣和生活。老爸一早起來扛著鋤頭去種菜,晌午回家吃飯,下午休息,到傍晚再去田里視察一圈回家。老媽在家的后院里養了幾只雞和幾只鴨子還有鵝,一早去河邊撈點水草給鴨子和鵝吃,然后去河里洗洗東西,或者坐在縫紉機前做睡衣睡褲給大家。
沒事的時候,兩人就敞著門,搬兩把椅子坐在自家的陽臺,和經過的熟人打招呼叨叨兩句。
我們家300多平方,拆遷頂多給400多萬,而我們的占地上若花300萬造個別墅那就可以賣2000萬。這么顯而易見的便宜誰不來搶?
政府關心的只是分割他們的利益來不及為平頭百姓考慮。城里的房子能有多大,哪經得起他們搬進各種農具?還有離開老家后的農田和果園怎么辦?扛著鋤頭坐公交車來?
我的家鄉從此后是大家的風景和我們的回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