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花開花敗。
印象里很小的時候她是讓人覺得慈祥溫和的老人,九歲開始被她養了三年,那時候的三年好長啊,后來我再想起來好像我的整個童年記憶都只有那三年而已。
我被她養的很好。她很賢惠,街坊鄰居都喜歡她,舅舅舅媽平日住在單位,小葉子周末去單位找他們,所以家里只有她和我,無論去哪里,她都要帶著我。東街就那么大一個地方,大概所有的街坊鄰居都認識我,她給他們介紹,這是我的小外孫女。小葉子跟我一樣大,但比我小一個輩分,人們總感嘆,原來還有這么小一個外孫女。
其實那時候她已經七十多歲了,但我總覺得她還能活很久,更久。表姐考上縣高中的時候她很開心,到處在鄰居面前炫耀的講,我想啊我也能考上,不知道到時候她會不會覺得驕傲。可惜后來我沒能看見。小學最后一年的時候我終于不是留守兒童了,應該是值得開心的。可是我也沒有多么高興,那一年我記憶里就是很長很長的回家路,和經常遲到的尷尬。
十二歲到十五歲過的很快,那是我并不那么開心的三年,也是青春叛逆的三年。很多青春里的伙伴們在那個時候遇見,然后一路到如今。青春里喧鬧和友誼共存,我是不記得臨走時候她說的的那一句有空多去看看她的。
我考上高中時候總在想你會不會也像那時候表姐一樣覺得驕傲,但是很可惜小葉子不上學了,因為沒有考上。我又覺得可能你也不會到處宣揚,有那么一點點難過,為自己,也為我終于漸行漸遠的最親密的幼年伙伴。
試題與小說翻飛的高中時光,還有模糊不清得愛情和友誼,十年時光一轉眼。十五六歲的我已經是一個大孩子了,我終于懂得了閑暇時候抽空去看她。有天傍晚,我一個人去看她,堂哥說她在睡覺,我悄悄推門進入,她從床上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坐著看我,說你來了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聊天。于是我告訴她那些我們沒有在一起時候我所有的經歷。我說著,她坐著打盹聽,但我覺得很心安。我們很久沒有住在一起,一起睡覺,一起吃飯。那時候我經常熬夜到半夜兩點,早上六點就要起床上學,我很想念小時候跟她住在一起的時候,那時候舅舅家還沒有電視,冬天天很冷,作業不多的時候我們每天晚上七點天黑就上床睡覺,一覺睡滿十二個小時。再后來很多年里,到如今,我再也沒有那么快睡著過,也從未睡的那么安穩。她那時候總告訴別人,我有一沾枕頭就睡著的神奇功能,如今我常年熬夜,大概她很失望。
不記得我去看過她幾次了,但其實不多的。高中課業繁忙,我自己的休息時間也不多,而且我去看她,總是空著手也不那么好意思。但是我經常在散步的氣候看見她,每次她都喊我,跟她回家吃飯啊。我不知道別人做這樣的邀請會不會是客氣一下,但我知道她是在認真喊我去吃飯的。因為有好幾年,我們就是那樣一起的。但是我總歸還是沒怎么去。
小時候鄰居們開玩笑,你看你外婆照看你這么辛苦,你長大了要孝順她啊。什么是孝順呢,常去看她?給她帶好吃的?或者錢?我記得她收到表姐給的紅包的時候很開心,給很多人炫耀了,我想著孝順應該是這樣吧,那就等我長大了,等我工作了,等我發第一份工資了,我一定去看她。時間真的很快啊,她的身體好像一直不好不壞的,我都快忘記,十年前她就已經是一個古稀老人了。
大學呢,故鄉變得只有冬夏,再無春秋。我連回家的次數都變得不多。大三寒假的時候,我和哥哥在路上碰見她,她還是那個樣子,但是蹣跚了很多,邀請我仍舊是那一句,回家吃飯。其實那也不是我的家了,但她這樣說,我就好像還是八九歲放學回家的小學生。
忽然有一天她就生病了,躺在床上不怎么動。媽媽每天嘆氣,我去看她的時候她躺在床上快認不出我來了,但是媽媽說她還記得她的小重孫,我其實有一點失落,我終究對她來說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很久沒去看她的一個外孫女,能有什么特別呢。
舅舅都做了最壞的打算,但她的身體又好一點了。就這樣不好不壞,我總覺得她好像能一直這樣在。去年過年的時候媽媽去看她,我生病沒去,回來的時候媽媽說她問到我,我說我還有半年就畢業了啊,到時候我賺錢了去看她,她一定很開心。媽媽似真似假的說了一句,也不知道她還等不等得到。
真的就等不到啊。
早上七點忽然醒來,媽媽的電話。我心里空了起來。她知道我愛睡懶覺,這么早的電話。我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但她說你外婆沒了,我還是有點發呆。
人長大了對生離死別沒有太多執念,久病床前無孝子,我知道她生病了以后過的不是很好,我無力去譴責大人什么,也沒能力承擔,只能說這樣的結局也許對她來說是好的,但我只是遺憾還有半年,我就能像小時候承諾的一樣,去孝順她了。
十四年是我人生的三分之二了,舅舅家去年拆了舊房子,小葉子已經生了小孩,幼時東街的玩伴多已結婚生子,大人們也許早就不記得我,她不在了,那些細碎的時光里的回音,終于一點也聽不到了。
眼淚沒什么用啊,我不應該哭的。都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