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軍 來源:澎湃新聞
【編者按】
《浪潮之巔》《數學之美》《文明之光》之后,計算機科學家吳軍博士的新書,是講《大學之路》。
吳軍在微博里說,“《大學之路》這樣起名,有三重含義,首先是英美大學走過的路,其次是我本人和我的親屬所走過的大學之路,最后是對于年輕人來講,如何通向心儀的大學,這條路在哪里。”
在吳軍看來,該書不是出國指南,是講述教育理念的書,以及年輕人如何最大地利用學校的資源成長,因此,選擇的是具有代表性的大學,并非所有好大學。書中介紹的大學包括:劍橋、牛津、普林斯頓、耶魯、哥大、賓大、哈佛、MIT、加州理工、霍普金斯、斯坦福、衛斯理、杜克、華盛頓大學(WashU)。
澎湃新聞經授權刊發吳軍為該書撰寫的前言《教育是一輩子的事情》。
這既不是一本升學指南,或子女教育指南,也不是一本全面的美國大學介紹。
本書講述的是關于高等教育的理念——既包括我本人(同時站在一個受教育者和教育者的角度)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也包括美國很多大學里的教育工作者對教育的看法。我把這本書取名為《大學之路》,其實包含了三層含義。首先是指我自己(和我的兄弟)以及我的孩子前后兩代人選擇的大學之路;其次是指根據我的體會和我了解的眾多過來人的經驗,學生們在大學里的路應該怎么走,即我所理解的大學的理念——那些在我(和我的兄弟)身上實踐過的,或者在我的孩子身上會實踐的理念;第三層含義是指美國一些大學(主要是名牌私立大學)在過去幾百年里走過的歷程——透過它,不僅可以看到美國的教育精英們對大學教育的認識,也可以看到今天這些大學培養學生的目標和方法。
關于教育的書并不好寫,因此在過去很多年里,盡管很多朋友一再敦促我寫一本這方面的書,都被我推辭了。后來促使我下了很大的決心來寫這本書的原因來自于多方面,其中最重要的是這樣兩點。首先,我覺得我們的高等教育出現了某種偏差,以至于很多年輕人到了大學畢業時會很茫然,而許多從所謂名校畢業的學生在一生事業進展到一半(一般指工作到第15年)時,并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轉而將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給孩子帶來無謂的壓力。其次,在美國的亞裔高中生以及中國(和其他亞洲國家)申請美國大學的高中生,發現申請美國最好的大學正在變得越來越困難(這是事實),但又不知所措。雖然面對這些問題,很多人都能找到比較直接的原因,但我認為最根本的或許是亞裔對教育理念的理解出現了偏差,以至于在求學時有些舍本逐末,或者說背離了教育本身的意義。因此,我覺得有必要把我對高等教育的認識,美國大學對高等教育的理念都寫出來。
在介紹高等教育的理念時,我們先要談一談一個根本性的問題,接受(高等)教育的意義何在?或者說得更通俗一點,為什么要上大學?每一個學生、家長甚至是老師未必會深究這個問題,因為大家都覺得上大學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上大學就沒有好工作,成功的機會就低,就會處在社會的底層,這是很現實,也是很容易讓人理解的想法。我的父母由于家境問題并沒有受到太多、太好的教育,以至于他們不得不在工作時一點點彌補他們學識的不足,一輩子工作得非常辛苦(雖然他們也樂在其中),因此他們覺得我和弟弟應該獲得盡可能多、盡可能好的教育,以便能過上比他們更好的生活。因此,在我和弟弟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向我們灌輸讀書的重要性,時間長了,我們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讀書很重要”和“必須上大學”的觀點。
我想,我父母當年的想法和做法代表著如今中國大部分家長的想法和做法,但是年輕人容易有逆反心理,聽長輩們說多了,即便覺得有道理,也會煩的。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繼續給孩子施加壓力,孩子就會覺得學習是為了父母,久而久之就變成了被動地學習。
我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做助教時,輔導的課程常常有近百人(這在美國私立大學中算是很大的班級),班上大約1/3的學生是亞裔(第一代移民的子女),他們進入大學時的成績平均應該比其他族裔高不少(這個原因我們后面會介紹),但是這些學生中表現突出的并不多,很多都學得被動。反觀白人孩子,雖然有不少成績實在令人看不過去(我還遇到過期末考試得零分的白人學生),但是另一方面卻有相當多出類拔萃的,他們學習非常主動,這不僅體現在對所學的學科非常有興趣,愿意花更多的時間,而且成績優異。
這是我在亞裔子女或清華本科生的身上很難看到的。我弟弟在斯坦福大學讀書時,也注意到了類似現象。這其實反映出美國人和亞洲人有著不盡相同的教育理念,一種是出于興趣而學習,另一種則是為了很現實的利益而學習。目的不同,結果常常也不相同。
亞裔家長無形中給了孩子太多的壓力。1998年,著名花樣滑冰選手關穎珊和美國另一名新秀,高一學生李賓斯基(Tera Lipinski,當時只有15歲)爭奪奧運會女子單人滑冠軍。在決賽中,經驗豐富的關穎珊因為緊張而造成失誤,最后屈居亞軍,而李賓斯基在毫無壓力的情況下正常發揮,獲得了冠軍。賽后,兩人在接受采訪時所講的話其實折射出兩種教育的差異。李賓斯基講,我當時就想著轉呀轉呀,結果完全發揮了水平。而關穎珊講,我想到我的父母,我的奶奶……為了報答他們,我要好好發揮。正是因為來自上一輩太重的壓力以及對冠軍過多的渴望,使得關穎珊在那次奧運會上錯過了她一生中最有可能獲得奧運冠軍的機會。
重壓之下的中國學生,踏上大學之路就成了家長實現自己夢想的延伸,很多年輕人在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會覺得他們總算完成了家長交給他們的使命。在這樣的想法下,他們所走的大學之路也是目標非常明確——沖著文憑而去。當他們拿到畢業證書的那一刻,又會覺得自己總算結束了不很情愿的考試生涯,接下來一輩子再也不想學習了。
遺憾的是,人生是場馬拉松,拿到一所名牌大學的燙金畢業證書,不過是在馬拉松賽跑中取得了一個還不錯的站位而已,人生——這所真正的大學——路途才剛剛開始。看過馬拉松比賽的人都知道,在起跑的那一瞬間道路是很擁擠的,但是當1/4賽程過去之后,選手們彼此的距離就拉開了,在起跑時占得的那一點便宜到這時早就蕩然無存了。很多中國的家長都在說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因此他們會讓孩子在起跑線上盡可能地搶位子。但其實,成功的道路并不像想象得那么擁擠,因為在人生的馬拉松長路上,絕大部分人跑不到一半就主動退下來了。到后來,剩下的少數人不是嫌競爭對手太多,而是發愁怎樣找一個同伴陪自己一同跑下去。因此,教育是一輩子的事情,笑到最后的人是一輩子接受教育的人。
每當別人問起我父母培養我和弟弟的經驗時,他們給出的答案其實讓求教者們頗為失望,因為那些都是所有中國父母都知道,而且已經做了的事情,比如“要教育孩子讀書的重要性”,等等,并不是什么別人不知道的秘訣。我的父母教育子女應該算是成功的,但是他們自己卻一直并沒有意識到他們教育子女的真正秘訣。我和弟弟很多年后回過頭來看,才明白秘訣其實在父母自己身上。我的父親沒有機會上一個全日制正式的大學,不過他學習了一輩子。他利用在大學工作之便,去補習了一門又一門大學課程,并且非常努力地做科研工作,得了很多國家發明獎和科技進步獎,最后居然能在一個極為看重文憑的大學里被提升為教授級研究員,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在我的印象中,父母晚上從不參加應酬,甚至不看什么電視劇,總是非常有規律地學習。我的母親現在快80歲了,依然每天堅持學習。父母們并不知道,他們在對我們兄弟的教育上最成功之處,是以他們的行為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們,讓我們漸漸養成了終身學習的習慣。
我自己的大學之路十分漫長,一輩子上了24年學(中小學11年,國內大學本科5年加兩年研究生,在美國讀博士6年),比我工作的時間還要長(到2015年為止我工作的年限不過18年)。如果從進大學的第一天算起,到我通過博士論文答辯離開學校,前后居然長達18年之久(1984年到2002年),這中間,我兩次去工作,又兩次回到學校讀書。
我弟弟看上去比我幸運一些,從進清華到獲得斯坦福大學的博士,只花了10年時間。不過在這之后,他雖然在工業界工作,但依然要不斷地學習各種新知識,不斷地寫論文,參加各種學術會議和申請專利。在他十幾年的職業生涯里,獲得了140多項美國發明專利,并最終成為世界上一家很大的半導體公司的首席技術官(CTO)。如果從他進大學算起,他也持續學習了幾十年。對我們兄弟這樣沒有家庭背景,又缺乏冒險精神的人來說,大學教育使我們有了一個較高的起點,但是最終的成功更多地受益于不斷的學習。在我們讀中學、讀大學時,都有不少一起競爭的同學,但是越到后來,和我們在一起接受教育的人就越少。到了博士畢業后,還能像我們一樣堅持學習新知識的人并不多。回過頭來看,一些過去比我們讀書更優秀,在起跑線上搶到了更好位置的人,早已放棄了人生的馬拉松,我們能夠跑得更遠,僅僅是因為我們還在跑,如此而已。
可能有人會問,這么多年你都學了些什么,有什么好學的,學的那些東西對生活和工作真的有用嗎?這就涉及到另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即年輕人在大學里的路該怎么走。事實上,如果從功用的角度來看,我的高等教育效率非常低,我在本科學習的課程大部分不僅對工作沒有用,而且對后來學習專業課也沒有用。根據我和很多大學生交流的經驗來看,今天這個問題似乎還沒有解決。這一方面說明高等教育本身有非常大的改進空間,或許我們可以接受到更好、更有效的教育,以至于我不需要花費長達24年的時間在學校里做學生。另一方面也說明高等教育的意義可能并不在于課程本身。大學的生活經歷和高等教育本身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而課程的內容是第二位的。在大學里不論學什么課,只要學的東西足夠多,時間足夠長,人就會受到教育。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似乎應該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那就是在大學里要走的路遠不止讀書、拿學位這么窄,我們后面要介紹的的通才素質教育,其實就是為了拓寬每一位年輕人的大學之路。
當我的孩子夢華和夢馨開始接受教育后,我和很多家長一樣,當然希望她們的大學之路能夠比我走得更精彩,也更輕松。我也知道最重要的是,要讓她們能夠懂得教育是一輩子的事情,這樣她們的路才能走得更長。而要做到這一點,首先不能讓她們害怕教育。夢華和夢馨視力都非常不好(基因的問題),她們的眼睛只能讓她們每天晚上花一般孩子一半左右的時間看書。夢華在最后申請大學時,她大部分同學都在熬夜不斷優化自己的申請材料,她卻不得不在10點鐘就休息了——并非她不想熬夜把自己的申請材料寫得更好一點,而是眼睛不允許。而夢馨雖然還很小,已經需要每周花大量時間在戶外以保護眼睛。
或許是因為這一點導致了學習強度不大,她們迄今為止沒有厭倦學習。我一直給她們灌輸這樣一個思想:當你們大學畢業后,你們的同伴大部分不會再堅持學習了,只要那時候你們還在不斷地完善自己,你們就能趕上并超過別人。在教育子女上,我能想到的第二個培養孩子們學習興趣的方法,就是由著她們的興趣,學習和從事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這一代人在接受教育、選擇專業時,不得不考慮未來的生計問題。但是,我希望我們的下一代,能夠更多地考慮如何成為更好的人,更有用的人,把教育看成是實現自己夢想的過程,而不只是為了未來的生計而學習。夢華申請大學時我對她講,“最重要的是成為一個好人,即使你上了De Anza College(我們家附近的一所兩年制學院,相當于中國的大專),我和你媽媽也會喜歡你。”所幸的是,在相對壓力小的環境里,到目前為止她們在讀書上似乎比我小時候更有自覺性,并且她們都有足夠的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隨著夢華不知不覺地步入了即將上大學的年齡,我必須和她交流應該接受什么樣的大學教育,因為今后的教育則要完全交給大學和她自己了。于是,幫助她找到一所適合她的大學就變得非常重要。對高中生來講,尋找最適合自己的大學并非簡單地看《美國新聞與世界導報》的排名,而是要讓自己的特長、興趣和志向與大學的特色做最佳匹配。從我和我弟弟的經驗來看,我們的博士教育其實是對我們自身特長和興趣的最佳匹配,如果讓我們去上對方的學校(都是一流大學),得到的結果就會差很多。因此,為了幫助夢華了解美國諸多優秀大學的本質特點,我從幾年前就開始系統地研究美國大學的本科教育,尤其是研究美國著名私立大學的特色。
當然,我研究大學教育還有第二個原因,就是出于對培養年輕人這件事本身的興趣。我在清華大學做本科生班主任時,曾把那個班級(清華無線電931班)訓練成了全校最好的班,看到很多學生事業有成,是最讓我高興的事情。在美國,雖然我沒有擔任正式的教職,但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給我提供了一個參與大學管理的機會,讓我能夠或多或少地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發展過程中發揮一些作用。為了能勝任我的工作,我一直在研究世界著名大學(主要是英美大學)的教育經驗,包括它們幾百年來所走過的路,這樣才能提出有益的建議,才有可能讓這所一流大學更上一層樓。同時,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這個平臺也讓我有了和校長、院長、系主任們和教授們定期或不定期地一同探討辦學想法的機會。這讓我對美國大學的方方面面有了較深的了解。除此之外,我了解美國大學的另一個方法就是在和它們的畢業生一同工作時,通過他們來了解他們的母校,并且通過和他們的交流,掌握他們母校的一手資料。當然,每當我受邀到各個大學做學術報告時,我也會很珍惜和它們的教授及學生交流的機會,這樣可以了解到很多大學不對外公布的信息,尤其是他們在招生和提升教授上的潛規則。
雖然我是如此關注夢華對大學的選擇,但是把我對美國名牌私立大學的了解和看法傳遞給孩子,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通常,當孩子們進入青春期以后,他們和父母之間是有代溝的,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因此,對家長的話,他們其實是將信將疑的,而能讓她們同意參考家長意見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她們通過親身經歷,體會到家長的建議還是有價值的。為了幫助夢華找到自己喜歡的學校(而不是我認為好的學校),最好的辦法就是帶她去實地看一看。為此,從夢華進入高中階段開始,我們就帶著她去實地看了英國和美國的很多名牌大學,讓她自己對那些學校有感覺,這樣我們才有交流的基礎。對于那些她很有可能會選擇的大學,她自己也花了更多的時間去體驗,比如,她去了麻省理工學院三次,在斯坦福和約翰·霍普金斯各自度過了一個暑期,這讓她對自己感興趣的大學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不出我所料,她對大學的看法和我的看法有相當大的差異,她很快就放棄掉了很多我認為非常值得考慮的大學,比如劍橋、牛津和芝加哥大學,但是經過交流我們還是能達成某些一致。在書中介紹各個大學時,我會把我的看法和她的看法都寫出來,以便為不同年齡的人提供參考。
接下來,我想談談我對大學(包括高中)教育的看法,這綜合了我和我弟弟教育的經歷,以及我對大學教育研究的結果。
首先,大學的教育應該分為兩個階段,以通才教育為主的本科階段,和以專才為主的研究生階段。在本科生階段,學生們接受的應該是“大行之道(Universal Knowledge)”,而不僅僅是“雕蟲小技(Skills)”。這個觀點是約翰·紐曼根據牛津大學的教育經驗總結出來的,他在《大學的概念》一書中講到:“先生們,如果讓我必須在那種由老師管著、選夠學分就能畢業的大學和那種沒有教授和考試,讓年輕人在一起共同生活、互相學習三四年的大學中選擇一種,我將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為什么呢?我是這樣想的:當許多聰明、求知欲強、具有同情心而又目光敏銳的年輕人聚到一起時,即使沒有人教,他們也能互相學習。他們互相交流,了解到新的思想和看法、看到新鮮事物并且掌握獨到的行為判斷力。”這實際上是通才教育的精髓。為了保證通才教育,大學不應該限制學生的專業,至少要允許學生換專業。
可以講,沒有好的通才教育,一個人的事業發展就不會有后勁。美國統計了各個大學的畢業生入職年薪,在前10名大學中,除了工科較強的斯坦福大學和以商學專業見長的賓夕法尼亞大學是綜合性大學外,其余的幾乎是清一色的理工科大學(諸如麻省理工、加州理工、卡內基-梅隆和佐治亞理工等)。人們常常談論的所謂“大藤”,即常青藤大學中最著名的三所大學——哈佛、耶魯和普林斯頓,都不在其列。但是,如果考慮學生畢業15年后的情況時,那些以通才教育見長的大學,比如哈佛和普林斯頓,就都進入了前10名,甚至超過了以工科和商科為主的大學。雖然收入并非衡量畢業生貢獻的唯一指標,也不能完全反映一個大學的好壞,但是至少從收入的變化可以看出通才教育對一個人一生發展的幫助。
今天,中國的學生一進入高中就開始專攻那些高考必考的課程,而一進入大學,他們就被限制在不允許修改的專業中,這不僅失去了得到通才教育的機會,甚至被剝奪了培養自己學習興趣的可能。我真的為他們感到悲哀。很慶幸的是,在我自己讀高中時受到了很好的通才教育,以至于今天我所具備的人文和社會科學方面的素養,足以讓我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人。等我到了大學時,最大的收獲并不是學到了多少書本上的知識,而是從老師和同學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這正如紐曼所說的“當許多聰明、求知欲強、具有同情心而又目光敏銳的年輕人聚到一起時,即使沒有人教,他們也能互相學習”。我要感謝我就讀的清華大學將很多優秀的年輕人聚集起來,讓我們能夠互相影響,互相學習。這些,才是讓我受益終生的。
今天的世界和紐曼生活的年代已經有了很大的區別。在那個年代人類知識的積累并不多,一個人完成了通才教育后就能夠勝任很多工作,但是現在許多工作(比如生物制藥)都需要有專業技能才能勝任。因此,在完成了通才教育之后,需要在此基礎上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進行1—5年時間不等的專業訓練,這個訓練可以在學校里完成,也可以在工作中完成,還可以(像我一樣)在工作后再回到學校完成。
最早倡導專業訓練的教育家是普魯士的外交家和教育家洪堡,他是普魯士教育體系的奠基人。近代大學的專業教育,尤其是研究生院制度,都是仿照德國大學體制建立的。洪堡強調教育的目的在于給予學生們真正有用的知識,以便他們馬上就可以應用這些知識服務于社會。
有了好的通才教育基礎和專業知識技能,一個人能走多遠,取決于兩點,即他服務于社會的意愿以及對所從事的事業的喜愛程度。服務于社會是美國精英教育的精髓。無論是在美國建國初期辦學的國父富蘭克林和杰弗遜,還是19世紀中期美國工業革命時期的教育家吉爾曼和艾略特,都強調教育的目的在于為社會服務。今天,哈佛和耶魯都不強調考試成績的重要性,因為他們給大部分學生A,也就是說,如果只是為了在成績單上混一個全A,并不是一件難事。為什么這兩所大學在成績的把控上如此不嚴肅,并非它們不知道成績的重要性,而是要向學生們透露出一個信息——你們的學業足夠優秀了,你們應該關注課程以外的東西。
事實上,在耶魯大學,學生一半的時間都花在了課外活動中,因為這些看似和考試無關的活動,培養了學生的各種優秀品質,比如拼搏精神、團隊精神、領導能力、社交能力、表達能力、全球視野和社會責任感。事實上,如果在哈佛和耶魯沒有學到這些內容,就失去了在那里讀書的意義。我也走訪了很多中國的一流工科大學,發現它們的學生90%的時間都在學習和準備考試。這樣固然可以得到很好的專業訓練,但是卻讓年輕人在一生最寶貴的時間里失去了培養優秀品質和綜合能力的機會。回到我一開始提到的第二個問題,即為什么中國學生申請美國一流名校那么難,這里面的原因很多,我會在后面一一分析,但是有一條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國學生讀書的目的和那些大學辦學的理念有很大差異,以至于在申請材料中有意無意地會流露出這種差異,使得他們沒有得到那些私立名牌大學的認可。
在這本書中,我會通過一些美國私立大學的實例,介紹它們的教育理念和辦學特色,尤其會對比和中國大學的不同之處。近十幾年來,很多中國名牌大學的管理者,比如在中國被稱為C9大學的校長、副校長、黨委書記等,經常和我一同探討如何創辦世界一流大學。他們希望了解美國一流大學成功背后的每一個細節。希望這部分內容可以為他們提供參考。
書中的另一部分內容,會針對中國學生到美國讀書(選擇大學和申請大學),談談我的看法和建議。近20多年來,中國學生到美國讀書的人數在不斷增加,如何進入美國名牌大學成了很多學生和家長關心的問題。希望這些內容對他們有所幫助。與此同時,很多學生的家長,包括一些中國名牌大學里的教授甚至是校長,都在問我一個問題,即“是否應該送小孩到美國讀本科(或者高中)”。我希望能夠通過介紹美國的大學,尤其是美國名牌私立大學的教育方法和教育內容,講清楚這些世界名校的長處所在,供家長和學生們參考。
和我以前出版的所有著作一樣,本書的每一章都相對獨立,讀者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跳躍著閱讀。書中的內容,大致可以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前6章)介紹大學的發展、(英美)名牌大學教育的理念和特色,我的求學經歷以及美國名牌(私立)大學錄取的大致過程和篩選學生的方法。第二部分(后8章)介紹英美一些名牌大學的特點。
關于后一部分內容,我試圖營造一個虛擬的場景,讓讀者跟隨我和夢華一同走進這些學校,這樣讀者朋友可以獲得比較真實的感覺。通過介紹這些不同的學校,大家既可以看到美國大學的特點和差異,也可以感受到它們在辦學上共同的長處。了解了這些大學的特點,會有助于學生申請它們。雖然這本書的目的不是作為升學指南,但是在介紹每一所大學時,我還是會把我和夢華了解到的關于大學招生的一些細節分享給大家。當然,每所大學具體的錄取要求,以及歷年來招生的數據,在它們的網站上都有,而且也是不斷更新的,我就不做詳細介紹了。我在書中會引用一些數據,但只是為了說明我的觀點,并非為大家給學校做排名使用。
雖然很多大學評估機構對大學做了這樣或那樣的量化評估和排名,但是人們對于一所大學的看法常常帶有很強的主觀性,而尋找適合自己的大學更是一件主觀的事情。書中對各個大學的很多看法只是我的一家之言,而我的原則恰恰是:表達自己的觀點,供大家參考。因此,讀者朋友可能會發現我的一些說法和學校網站上的官方說法不一樣,比如很多學校聲稱它們的招生過程對各個族裔是公平的,而我則認為很多學校其實并不公平,這并不奇怪,畢竟沒有學校會公開說出對它們不利的話。很多時候,一個問題的答案不止一個9,因此我的觀點未必就一定正確,而另外的觀點未必就錯誤,當然,反過來也是一樣。至于大學在招生上的細節,由于每一年都在不斷變化之中,請大家直接到它們的網站上查找,那里的信息最為準確。
讀者還會發現我只介紹了英美的一流大學,而且幾乎是清一色的私立大學,這對那些沒有條件就讀這些學校的讀者似乎不大公平。其原因是我只重點研究了這些大學,因為它們最能代表英國和美國高等教育的精髓和特色。這也是我一開始要強調這本書不是留學指南的原因之一。不過,透過這些大學培養人的方法,想申請大學的年輕人都可以思考如何借鑒它們的經驗,通過教育來使自己變得更好。
在本書出版之際,我首先要感謝Google的許多同事,以及很多大學的教授和學生,他們為我提供了各自學校的信息和他們對學校的看法,讓我對那些大學的認識能夠比較全面。同時也要感謝很多中國大學的教授和各級管理者,他們為我提供了(他們所希望的)考察美國教育的視角。在本書的寫作過程中,特別要感謝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計算機系主任黑格(Greg Hager)教授、工學院院長施樂辛格博士(Ed Schlesinger)、校長助理史皮勒先生(Rob Spiller)、大學的校董(同時也是工學院董事會主席)雷蒙德先生(Joe Raymond)、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埃斯勒教授、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教務長瓊斯博士(Nick Jones,也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前任工學院院長)和哈克學校(Harker School)的校長尼克諾夫博士,我是在和他們不斷地交流中深刻了解到美國的高等教育特點以及大學的管理方法的。尤其感謝史皮勒先生為本書寫了序言。此外,一直致力于教育事業并且被譽為年輕人導師的新東方董事長俞敏洪先生在本書的創作過程中給予了我極大的鼓勵,并且為本書寫了序言,在此深表感謝。
這套書的出版和很多人的努力是分不開的,在此我要感謝出版團隊的全體人員。JUSTPUB的周筠老師不僅幫助我完成和出版了《浪潮之巔》、《數學之美》、《浪潮之巔》和《文明之光》,而且也是我和讀者聯絡的橋梁。這次出版《大學之路》,她再次總攬全局。人民郵電出版社從社長總編到編輯發行人員在合作中一直給予了我莫大的支持,尤其是信息分社的劉濤和俞彬兩位領導,以及陳冀康、蔡思雨等朋友。JUSTPUB的特約編輯李琳驍先生極其認真負責,他細心查找和確認書中的資料數據,還和周筠老師一道幫我反復潤色文字,付出了大量的心血。胡文佳女士為我編輯和排版了多本圖書,每一次她都不厭其煩地調整版式,盡最大可能把全書排得美觀。
最后,我要感謝我的家人,包括我的母親朱秀珍女士、夫人張彥女士、弟弟吳子寧博士和我的女兒吳夢華和吳夢馨,他們不斷地就本書的內容和關于教育的話題與我交流,實際上本書的內容很大程度上是和他們交流的結果。
由于本人水平有限,加上見識和看問題視角的局限性,本書難免會多有不足,還請廣大讀者朋友指正并諒解。此外,關于教育的理念和方法,也是一個開放和不斷發展的研究課題,《大學之路》是在這個課題上拋磚引玉,希冀有更多的專家能夠就這個課題發表見解,這樣會更有利于教育事業的進步。
吳軍
2015年6月于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