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威爾遜的這本書并不好讀,起初我是想找本短一點的書,爭取早點看完好用1.5周的時間讀50萬字的《樞紐》,沒想到這本書有點晦澀,要說信息密度,倒也不是太大。我想有兩個方面的問題,一個是威爾遜寫作風格,第一次讀他的書是《知識大融通》,那個讀得之艱苦,前100頁就花了我三個小時,還沒看懂。后來我在一個群里看到“采銅”先生也在抱怨,還附和了一下。另一個是翻譯問題,原來我不太明白為什么會有翻譯家、翻譯大師這種說法,不就是查個詞典嗎?后來才知道,翻譯工作對于翻譯者的素養要求非常高,不僅是專業上的,還有語法上的,不信你去對比張愛玲和余光中翻譯海明威的作品,大師也有高下之分。總之,優秀的譯者,是能化艱深為易懂的。
作為一個人的困境
威爾遜一開始就提出了兩大困境,從生物性出發。
無法超越的遺傳性
一切物種,包括人,始終跳脫不了遺傳史所創造的種種規則。一個物種可能有廣闊的選擇方向和智力進化的潛力,但始終不能脫離環境獲得某種進化方向和進化目標。
如果大腦的進化是自然選擇的結果,那么,甚至特定的美學判斷和宗教信仰的能力,也都必然產生于上述機制。它們或者是對古代人類進化環境的直接適應,或者至多是由更深刻、更隱蔽的各種活動所派生的結構,這些活動曾經是在更為嚴格的生物學意義下具有適應性的。
這段話已經被我改得更易讀一點了,但還是有必要用人話說說他的核心觀點:可能你自以為是的崇高的情感被釜底抽薪了,比如宗教,一切都可以被還原為生物行為。
智力的形成,智慧的降臨,等等,不管有多少詩人熱情歌頌,其實,底層邏輯只有一個——為了基因的生存。
要說這個也不是多悲觀,首先,選擇太多,人反而不知如何選擇。其次,人不正是擅長在有限中實現數不清的自我超越嗎。
必須認同生物天性
理解了前面,就不難理解,人類大腦的出現也不過是有利于基因延續,那么你大腦中那些先天的潛意識壓抑力和動機,會深刻地、無意識地影響著我們的倫理前提,人類道德就是從這些根源如同本能一樣進化而來。
如果理解正確,科學必然會進入各種人類價值意義的領地,對所有的倫理主張進行一番很不輕松的探查。
最后,你不得不做出選擇,關于那些前述潛意識壓抑力和道德動機,哪些應該服從的?哪些宜于削弱或升華?這些原則方向正是人性的核心。
也正是這個核心,使我們與人工智能相區別。總有一天,我們將被迫表明,希望在自己的存在中保留多少人性。
遺傳的力量
遺傳到底有多強,只需要一個例子。你說一個人學會交配需要多長時間?學習量子物理呢?
交配這種事,屬于有傾向性的學習,因為有利于基因遺傳。
從邏輯上講,有傾向性的學習是在生命周期的某些轉拆點上形成的,在這些轉折點上,人們固執著最深刻的感情。例如,人類有制造各種分界線的強烈趨勢,每當越過這些分界時、他們就在形式上從一種存在過渡到了另一種存在,文化精心設計了各種過渡儀式——入會、婚姻、堅信禮以及就職典禮,這些儀式可能仍受著隱蔽的生物性原動力的影響。
宿命論與自由意志
我還是先來個比喻吧,宿命論者會說:人終有一死。反對者會說,我有自由意志,能決定自己怎么死。
到底哪個對呢?都對都不對。如前所述,遺傳的威力很大,遺傳的框架你逃不脫,那么你一定會在某個邊界之內。但是在此邊界中,具體無法預測。
這就有點像相對論和量子論,無法統一,宏觀上要用相對論,微觀要用量子論,微觀的本質就是量子論的測不準原理。
但是,即使在更小的、仍然是未知的程度上,只要我們對人性有足夠的知識,仔細研究了社會歷史及其物質環境,也可能對人類社會的行為作出統計學上的預測。
因為,遺傳決定性限制了未來的文化演化的途徑。注意,只是限制,不是決定。
人類的社會進化是沿著雙重繼承軌道向前發展的,文化繼承和生物學繼承,文化的進化是拉馬克式的和非常迅速的;而生物的進化則是達爾文式的,通常是緩慢的。
于是,撕裂產生了,我們的生物進化跟不上文化進化。這是現代人普遍的躲不脫的一個問題。當然人類不會不聞不問,人類于是出現這樣一種傾向:他要阻止這兩個進化軌道之間出現太大的差距。
奴隸制的衰敗就是一個好例子。
奴隸制幾乎都有相同的興亡過程,往往開始于傳統的原始生產方式解體之時,通常,這是由于戰爭、帝國擴張、主要耕作物的改變等而引起的。許多自由的貧苦農民遷徙到城市中或新開辟的殖民地,同時越來越多的土地和資本都落入富人的壟斷之中,而城市勞動力卻緊缺,領土擴張把別的民族變成有利可圖的奴隸,暫時解決了經濟問題。人的特性決定他們不是工蜂或兵蟻,奴隸會維權,接著受到鎮壓,死的人多了,整個群體繁殖力自然下降,越下降越需要更多奴隸,以及越來越有權的監工,逐步升級之后,這個制度便慢慢走向衰亡。
前面主要把書中的基礎知識介紹了一下,接下來是具體應用層面的。
你為什么會有身份危機
還是因為人的生物進化跟不上文化進化。原始狩獵-采集者只須在幾種可能的角色中扮演一兩個非正式的角色;而工業社會中的文明人卻必須知道怎樣從上千個角色中挑選十多個,并懂得在生活中什么時候用一套角色去取代另一套,甚至還要懂得一天之中什么時候應扮演什么角色,文明人就這樣從事著醫生、法官、教師、招待等各項職業,不管他心里實際怎樣想,一個人所從事的工作出了差錯,別人就認為他缺少頭腦,不可靠。
每天的生活就是由扮演自己的角色和多少進行自我表現這兩種企圖構成的,在這類緊張狀態下,我們甚至無法精確地定義“真正的”自我,也就是所謂的人生如戲,全憑演技。演得不好,難免焦慮;演得越好,越是迷失。
所以,我們經常聽到不少城里人念舊,渴求回到過去那種單純的生活方式中去。 當然,他們只是說說而已。
人為什么動不動就暴跳如雷
也許有人覺得自己很冷靜。這不過是如今文化壓抑和教育的結果。我們現代人,不冷靜,充滿攻擊性,才是真性情。
人類攻擊性是遺傳和環境相互作用的產物,具有一定的規律,是可以預測的。這一概念與生物進化理論相吻合,也應能使長期爭論不休的先天-后天問題的雙方都能接受,一方面,攻擊行為的鋌而走險的形式,如戰爭行為、犯罪攻擊行為等,的確為后天學習所得;另一方面,如前所述,學習是有先天性的,在一定的條件下,先天因素使我們容易產生非理性的敵意。
為什么?
因為文明產生于好戰的民族。早期,和平的采集-狩獵民族被驅趕到偏遠地區,逐漸地消亡或者同化。只有那些好戰的族群,其成員的遺傳傾向更能產生競爭性強的文化,這個族群的人的基因才能延續。所以,我們都是好戰分子的后代。
注意,人類攻擊性既不能解釋為天使的瑕疵,也不能解釋為獸性本能;它也不是惡劣環境的病態產物,人類在面對外來威脅時都會表現出強烈的本能,以幾乎失去理智的仇恨反擊外來威脅,進而戰勝威脅,確保自己的安全。這很可能是人類在長期進化中逐漸演變發展而來的,它們給遵從這些法則的人們帶來一定的生物優勢。
人的性活動為什么這么怪
大多數動物的性行為都是機械的,很少有性交前的撫愛,更別說獲取快感。
人類的性活動從各方面說都得付出很高的代價,充滿了風險,兩性生殖器在解剖學上的復雜性,使它們易患致命的宮外孕和性病等,求愛的時間超過了傳達信息的基本需要,做愛的時間更是如此,這即消耗能量又帶來危險,因為越是沖動,就越容易被對手或敵人傷害。
總之,性本身并沒有直接的進化論功利,這還沒有考慮有性生殖必然帶來的遺傳損失,無性生殖的后代都跟親本完全相同,而對于有性生殖,如果性伴侶與自己沒有親緣關系,后代的基因就有一半是外來的,此后,基因投資還將每代損失一半。
為什么?我先不說,因為正在讀一本小書,賈里德.戴蒙德的《性趣探秘——人類性的進化》,后面一次講個痛快。
人的自私為什么這么大用處
嚴格講,人類的利他行為有兩種基本形式,一類利他沖動可以是非理性的,純粹是為別人的,這種利他行為者不企求相等的回報,也就是“無條件”利他主義。相對的是“有條件”利他主義,根本上說來則是自私的,這種“利他主義者”期待社會能報答他自己或他的近親,他的優良行為是經過老謀深算的,常常是有意識的。
那兩者比例如何呢?
威爾遜對人的“無條件’和“有條件”利他行為的相對比例,比較樂觀。他同時認為人似乎是很自私和善于計較得失的,足以不受什么限制地實現更大的和諧和社會的自身穩定。
是不是很矛盾?有點。不過在威爾遜看來,真正的自私,只要服從哺乳動物的生物性限制,恰恰是產生幾乎完美的社會契約的關鍵。
這樣看,如果利他主義是純粹單方面的奉獻,親族和部落的紐帶會相應地牢固持久,這種忠誠獻身的長鏈由于不容易或根本不可能打斷,久而久之會結成一團,最終使文化糾纏在其中,再也不能發展變化。在這種情況下,保存中等大小的社會單位,即擴大的家庭和部落,成了至高無上的目的。
我們所見的正好與此相反。世界正在走向萬物互聯。保守主義和孤立主義只是滾滾長江里的些許逆流。
人為什么會信宗教
存在即是合理,宗教不僅存在,勢力還那么強大,宗教到底有什么好處?因為,宗教這樣一種心甘情愿的馴服,能給個人和社會都帶來好處。
人類社會行為的極端可塑性,既是一種長處,也具有某種危險,如果每個家庭形成它自己的行為規范,那么整個社會勢必分崩離折,混亂不堪。
為了對抗自私的行為,為了對抗高等智力和個性的破壞力量,每個社會都必須使自己規范化,從大體上說,任何一套規范,都比完全沒有規范好,由于各種武斷的規范,社會組織就容易變得效率很低。
宗教活動最重要的是它們對于身份的確定,在個體天天所經歷的、使人暈頭轉向,混亂不堪的事態發展中,宗教給他以明確的地位,使他在努力奮斗的群體中,得到一個無可置疑的成員資格,而這一點,使他得到一種與他的自身利益并行不悖的生活動力,他的力量也就是群體的力量。
我們看到,當下宗教的陣地不斷失守,科學的大旗插遍以前屬于宗教的領地。但科學能取代宗教嗎?不能?讓我們回到最初提出的人類的兩個困境。
宗教的沒落,隨之而來的,是道德規范的喪失,關于人類處境更深的孤立無助之感,以及向自我的收縮和急功近利等等。
如果必須在我們先天的各種精神傾向之間進行的種種有意識的選擇,選什么?要知道,人類的所有選擇,只代表了理論上可能的眾多選擇中一個很小的集合,而且,人類天性又是對一個已基本消失了的壞境的特殊遺傳適應的混雜產物,這個環境就是冰河時期的狩獵-采集者的世界,因此,我們眼前如此豐富如此迅變的現代社會生活,就仍然不過是古代行為適應的各方面在文化上過度膨脹的拼合。
在第二個困境的核心可以發現這樣一個循環,指導幫助我們在人類天性的要素之間作出選擇的各種價值系統,都是由人類天性的要素在一個早已消逝了的進化時期內創造的。
接下來,當科學的力量進一步放大,如果人可以自主選擇進化呢?比如,日臻成熟的基因編輯技術。又怎么辦?
最后,我們還是腳踏實地一些。你說讀這本書以及這類書有什么用?很有用,因為我們無時無刻不在和人打交道,洞悉人性,迎合人性,知曉人性的弱點,讓你更從容自信,以及對事物直抵縱深的觀感和洞見。而這并不是讀幾本卡耐基的書,以及《影響力》《先發影響力》能獲得的。
你必須追根溯源,找到第一性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