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塵間紅葉
01
月上林梢時，在父母家里，陪他們一起吃團圓飯。一屋子的歡聲笑語，連月餅散發出的香味也甜蜜蜜地。走回自己家的路上，月已至中天了。
那一輪碩大的月亮，靜靜地望著我，溫情脈脈飽含期望，像個羞澀的人兒，對著我欲語還休。滿滿當當，盈盈亮亮，親愛的人兒啊，你在思念誰？
月亮在薄紗般的云層里穿行，她走我也走。我越走越快，漸漸奔跑在這條灑滿月光的路上，追逐著一縷風，一抹溫情。這些年來，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回到故鄉去。距離上次離開她，又是整整四年了。
一千多里地的距離，還有二十年的光陰。數不清多少個從月缺到月圓的日子，散多聚少，歲月似乎模糊了童年的記憶。那些個心傷的痕跡，自然而然隨風而去。真的好想她啊，可我一直在騙自己。
今夜，我決定不驚動任何人，偷偷地坐火車回故鄉去。本可以一早再走，坐動車，可我怕明天太陽升起來，自己又改了決心。今夜的月光多溫柔，明月照我好還鄉。普快也好，夜行千里，天亮即至。
火車在無邊的曠野里，呼嘯前行，那些被遺忘的記憶，如同復蘇的冰河，洶涌澎湃。我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乘坐火車的年紀，還是個小姑娘。外地實習，半年后首次歸家，恰逢中秋節前夕。
整整一個晚上，幾乎沒睡，守著早早打包好的行李，跟幾個同學聊天。困得睜不開眼了，忍不住打了個盹，不知不覺天亮了。被外面走廊上的腳步聲驚醒，一下子爬了起來。
拎著大包小包，連臉也顧不上洗，手忙腳亂地簇擁著向車站趕去。半路碰到的三輪車師傅，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拉著三個人和行李，爬坡上不去。我們幾個干脆跳下來，一起推。
好不容易趕上火車，送我們進站了，他還在后面喊，“路上小心?！?/p>
沒有座，一站到底。叮叮當當的綠皮火車，幾乎在每個小站都停。小小的站臺上，低矮的屋檐下，三三兩兩的人影，一轉彎就不見了。
我把面龐緊緊地貼在玻璃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外面一晃而過的田野，樹木，河流，山丘，生怕一不留神坐過站，跟著火車去到陌生的地方。
02
下了火車，是凌晨四點半。出了站口，我看到了西天上，還未落下的月亮。而東方的天邊，紅通通的一片，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已染紅了半邊天空。
這個小站還是從前的模樣，四年前，我從這里離開。不，更早的時候也一樣。我察覺到，有那么一點不同了，那些刻滿字的木躺椅，它們改變了方向。一排排背對著我，我孤零零的站在它們后面。
沒有離開的，還有車站外賣早點的小店。四年前，我沒有心情坐下來，喝一口熱氣騰騰的豆腐腦，吃半根油條。只是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媳婦 ，成了一臉滄桑的大媽。即使，我素面朝天，坐在她的面前，她也認不出來了。
沒有寒暄，我低頭喝著那碗淋著香菜，蔥末，辣椒油的豆腐腦。那股嗆人的味道，灌進了我的五臟六腑里。熱辣辣暖乎乎的，心里妥妥帖帖，鼻子里酸酸的。
終于明白，父母念念不忘，那一口老家的味道。
小城的街道寬了，路兩旁的樓也越蓋越高。四年前的短暫停留，我根本沒有把目光放在任何地方。只顧著自己心傷，悔恨。
回家的路，經過火車軌道的地下橋。它幾乎沒有什么改變，上坡下坡，總是漆黑陡峭。年少的我，一次次俯沖而下，又奮力登攀。一個人輕輕地走過，還有會膽怯。怕一不小心，與迎面來的人撞個正著。
鄉下的路終究是不同了，鋪上了瀝青，跟城里的路一樣平坦，堅硬。走上去，感覺陌生。還是原來的路，走起來有勁。深一腳淺一腳，留下一步一個腳印。
站在那里，我頓住了。雖然已知道，老房子沒有了。我沒來得及跟她告別，說一聲，“再見”。她也還沒有給我一個擁抱，就這樣悄無聲息，失去了蹤影，連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
吹過來，吹過去的，只有那風聲。它似乎比往日的聲音大，夾雜著絲絲縷縷的嗚咽。像極了一位老人的悲鳴，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腳下的這一片土地，埋藏著我至親至愛的人。
那些斑駁的記憶，也隨著塵歸塵，土歸土。而我能帶走的，只有鞋底的零星黃土。出走半生，帶回來的也只有一身的風霜，空空的行囊。
這個時間，沒有人對著我指手畫腳，品頭論足。人們搬到了新建的高樓上，土地似乎被遺棄了。她成了樹木和鳥兒的樂園，還有我。
03
如果下輩子，有生之年，就將我變成一棵樹吧。我會把根深深地扎在這片泥土里，好好成長。讓所有的枝葉都向天空，恣意地生長。每一片葉子，都在晨風暮色里，歌唱陽光。
有人來了，我聽到身后的落葉“沙沙”作響，樹上的鳥兒振翅高飛，遠走?！澳阏驹谀抢锔墒裁矗磕氵€知道回家??！”
這句話的語氣跟四年前一模一樣，說話的人一如既往地執拗，生硬。他是我在故鄉最近的人。十年的隔膜，曾令我無言以對，可經過四年前那次對持，我不想沉默了。
“家，我哪還有個家?。 ?/p>
回答我的，是無邊的寂寞。艱難地轉過身來，哪有一個人，背后空空蕩蕩。我茫然失措，一時間竟覺得不知身在何處，我從哪里來，又將到哪里去？
天大地大，何處才是我的家？有家的人，回到故鄉。沒有家的人，走向遠方。
“媽媽，爸爸！”我不自覺地喊出聲，四處找尋，奮力奔跑。丟失了家，生命沒有歸宿。沒有了父母，人生也沒有歸途。
我掙扎著，睜開眼睛，如水的月光照在身上。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環顧四周，是自己熟悉的家。
難道，那僅僅是一個夢？如此真切，痛楚。摸索著打開手機，它亮著，里面有一條信息，“你什么時候回家？”
end
我是塵間紅葉，堅持將美麗進行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