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身陷圍堵
我提議道:“現(xiàn)在時辰不早了,你最好到真空道人那里歇歇腳。有什么事情,明早再辦。”
“我不認(rèn)識路。”
一只巨大的蝙蝠,從我頭頂掠過。
我有些緊張,說道:“我?guī)氵^去。你是個修行人,應(yīng)該會法術(shù)。”
他遲疑了一下,說道:“略懂。”
我看到蝙蝠精已經(jīng)幻化成人形,立在一棵樹上,恨恨地盯著我。
我生怕引起他的恐慌,神態(tài)盡量平靜,領(lǐng)著他,向道觀走去。
上山的路愈加的死寂,但是圓月卻反而愈加澄明。
我敏銳地觀察著四周的一切,蛇精出洞了,灰鼠精也來了,蛤蟆精也來湊熱鬧。
我只能趕快把他護(hù)送到道觀里。那里有結(jié)界,妖精一般都很難進(jìn)去。
我加快了腳步,神色緊張地說道:“快點走。”
那人卻渾身不覺,好似游山玩水一般,帶著悠閑的神色,說道:“走那么快,豈不辜負(fù)了這大好風(fēng)景。”
說時遲,那時快,我已經(jīng)看到了榆樹精出手了。枝蔓在地上瘋狂生長,想要截斷我們的去路。
少說廢話!
我拉起他的手,奮力地向前跑去。
我的法力很淺,自己一人的話,足可以飛行,但是那人堂堂七尺男兒之身,我著實難以負(fù)擔(dān),不過帶著他跑很快是可以的。
我們腳下生風(fēng),很快將枝蔓甩開。
但是榆樹精并不甘心,枝蔓如催命的枯手一樣,張牙舞爪地在半空中,“嗖嗖”地生長,眼看就要把我們壓制住。
我們周圍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老鼠,“吱吱”作響,聲音越來越大,像潮水一般快速地涌過來。
我瞥了那人一眼,他的表情很是平靜,一半讓我放心,一半讓我生疑。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嚇得半死。
突然的,我腳底踩了個空,身體像墜下某個深淵。
我攥緊了那人的手,他反而向上拉了我一把,另一條手臂護(hù)住我的頭。我才有時間反應(yīng),立即施了法術(shù),我們搖搖晃晃地停下來,沒有往更深處下墜。
我往下看時,洞底盤著一條花皮巨蟒,它的頭上一對赤紅的眼珠,在黑漆漆的洞里更加的可怖。
原來掉進(jìn)了蛇精的洞府。
花皮蛇精張開血盆大口,一股惡臭沖了上來。
他對我說道:“你這個兔子精,屢次壞我好事。還是大司辰那句話,妖界不害同類。你最好乖乖地把那人交給我,要不然,這一次我不會這么輕易地放過你。”
妖王不管事,妖界只剩個大司辰主事。
大司辰亦懦弱,向來主張,各類和睦共處。如果相殘之事被他察覺,就會受到相應(yīng)的處罰。某種程度上,對妖精們是一種約束,但是這類事很少能捅到大司辰那里。
大司辰亦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弱肉強(qiáng)食的法則里,向來滋生息事寧人。
我曾從花皮蛇精那里,救過一個女孩兒。他惱羞成怒,若不是土地大仙出手相救,我早已重新投胎去了。
花皮蛇精又說道:“你別不自量力,以你的法力,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那人略有些緊張地問道:“怎么辦?你打算把我交出去嗎?”
我心一橫,對花皮蛇精說道:“既然我要救這個人,就已經(jīng)做好最壞的打算。要殺要剮,就要看你的本事。”
“你個小妖精,好大的口氣。”
我向上看,榆樹精的枝蔓在洞口張望,同時一圈老鼠圍著,“嘰嘰”喊叫著,卻不敢貿(mào)然闖入。
花皮蛇精伸長了蛇信,像一條紅色的血腸向我們沖來。我提了一口氣,施了法術(shù),那人的體沉,我?guī)е荒苊銖?qiáng)避開蛇信。只一會兒,我已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那人提議道:“要不然你把我交出去,自己逃命吧。”
“少廢話。”
我拽下掛在腰間的玲瓏竅,小聲說道:“就看你的了。”
我的玲瓏竅瞬時變成可以揮動的武器。
蛇信向我甩來,我擲出玲瓏竅。兩者相遇,只聽著玲瓏竅發(fā)出好聽的聲音,瞬間,蛇信血濺當(dāng)場。
那人雪白的衣服上如暈染了黑紅的花。
花皮蛇精收了信子,怒吼一聲,洞口的老鼠紛紛震落,分卷殘云般被吃掉。
榆樹精生怕被殃及,忙要收回枝蔓。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我用盡全力,往上一蹬,我們順利到達(dá)洞口,我一只手拽住了榆樹精的枝蔓,想借助他回收的力量,將我們拖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花皮蛇精猛撲上來,迅速纏扭住我們,而且越勒越緊,我和那人緊貼在一起,快要被擠爆了。
我的手還拽著枝蔓,而榆樹精卻奮力撤退。兩廂里用力,我的胳膊就要被撕斷了。
那人竟然還有力氣說話,說道:“早知如此,你剛才何必救我?”
我用僅剩的力氣,問道:“還想不想活命?”
“想。”
“你還握著我的手嗎?”
“嗯。”
“那就好。”
我虛弱地看著他,我和他的唇只半寸之隔。
花皮蛇精又纏著我們轉(zhuǎn)了一圈,我的五臟六腑就要被擠出來。
我偏過頭,吻上那人的唇,用力一吸,便有一股純青之氣,從他的丹田之處輸入我的身體里,我立即生出了力量。
我生怕吸多了,危及那人的性命,而且這些力量足以一拼。
誰知道,我正要松口,那人的唇卻又迎上來,那股純青之氣,源源不斷地送進(jìn)我的身體里。
而我的心,卻如閃電霹靂般,猛然一顫。
他分明是在親我,甜的,軟的,濕的,讓我莫名溫暖的。有那么一瞬間,我竟然忘記,自己置身于死地。
最后,我們四目相對。
他似乎意猶未盡,眼神中流連著脈脈溫情,我不知不覺紅了臉頰,眼神羞澀地躲避,卻因為被花皮蛇精捆綁著,無處可躲。
猛然的,他又吻上我。
我心想:此時此境,這樣合適嗎?
可是,卻又生出不管不顧的任性,心激烈地怦怦跳著,有一種出離輪回,找尋到莫名的熟悉感的快樂。
他抓著我的手,我的手變得異常柔軟,卻又異常有力量,像得到了某種指引,有一種灼熱的急切的能量,從我的手中崩涌而出,化作一道劍虹。
花皮蛇精被斬成數(shù)段。
我和他掙脫了束縛,瞬間,就被榆樹精的枝蔓拖出洞口。
我立即松手,我們掉落在地上。
見沒了花皮蛇精的威脅,榆樹精又不甘心起來,他的枝蔓再一次襲來。而老鼠精的那群鼠子鼠孫,再一次涌出來。
我扶起那人,提起一口氣,忽然感覺身輕如燕,竟然輕而易舉地飛起來。
法力增加如此殊勝。怪不得那些妖精們,冒著天劫難渡的危險,也要吸取人的元陽。
忽然間,花皮蛇精從蛇洞里竄了出來,原來他早已修煉到“身死不滅”的地步。
此狀一出,榆樹精和老鼠精立即銷聲匿跡。
斬成數(shù)段的花皮蛇精,重新粘合了身軀,生成一個九頭一尾的蛇怪。他咆哮著,施了法術(shù),我立即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吸力,將我拖拽住。我奮力掙扎,卻只能暫時抵御,不被吸回去。
6、石獅子林
老穿從天而降。
他向蛇怪撒了秘制的藥粉,并沖我喊道:“藥兒,快走。”
上次我差點死在花皮蛇精的手里,老穿生怕我再遭遇不測,于是到魔界,從魔巫那里求得了一包藥粉,專門制服蛇精。
藥粉扎進(jìn)蛇怪的眼睛里,迫使他收了法力,痛苦地扭曲成一團(tuán)。
我只怕,蛇怪只是暫時被制伏,痛苦會激發(fā)起他更兇殘的報復(fù)。我向老穿喊道:“要走一起走。”
“我暫時引開他,你先走。”
我焦急地前望,看到道觀就在不遠(yuǎn)處,于是說道:“你往石獅子那里跑,我一會兒到那里和你會合。”
我立即用盡法力,直飛到道觀的入山的石牌門下,長長的臺階之上,便是真空道人的道觀。
我指了山門,急急地說道:“你進(jìn)了道觀就安全了。我們后會有期。”
我轉(zhuǎn)身就要走,聽著那人在身后問道:“我們還有機(jī)會見面嗎?”
我擔(dān)心老穿的性命,無暇回答他的話,立即施了法術(shù),往石獅子那里飛去。
所謂的石獅子,其實是一片石柱林,因為中間一根柱子,雕刻為人身獅面,所以我和老穿稱之為“石獅子”。
這石柱林其實是一片迷陣,走入之后,就會產(chǎn)生幻境。我和老穿研究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入口和出口,并在入口處做了標(biāo)志,只有我們兩人知道。
這是我們倆保命的法寶。遇到危險,就把對手往這里引,我們跳入迷陣,就安全了。
但是因為石柱子靈活多變,每一次,都需要我們找尋那個標(biāo)志。
我看到老穿受了傷,踉踉蹌蹌地跑過來。我立即接上他,朝石獅子飛去。
老穿渾身是血,但是依舊好奇地問道:“廣寒,你法力怎么這么強(qiáng)?”
我正欲回答,忽感覺一只巨大的黑翅扇了過來。我和老穿被打到地上。老穿痛到“哎呦,哎呦”地叫,我的身體卻沒有事情,大概因為吸了那人的元陽。
我立即扶起老穿,石獅子就在眼前,我們只要想辦法鉆進(jìn)去即可。
原來是蝙蝠精將我們打了下來。
他恨恨地說道:“都怪你,要不然那個人就是我的。本來可增我千年的修為。是你這個不入流的小妖精,毀了我的好事。”
月光如水,照得大地一片光明。
那一根人身獅面住栩栩如生,靈動纖毫畢現(xiàn)。
我和老穿交換了眼色,慢慢地往石柱林立移步。
蝙蝠精看穿了我們的心思,他立即揮動斗篷,射出無數(shù)黑蟲子。
我下意識地?fù)趿搜劬Γ讨螅瑓s發(fā)覺我毫發(fā)無損。松開手,定睛看時,那些黑蟲子全部趴在老穿的身上。老穿疼到“哇哇”直叫,在地上打滾,想要壓死那些蟲子。但是那蟲子死后,一尸萬命,立即化作更多的黑蟲子。
我明白了,老穿渾身是傷,那些黑蟲子是聞血而動的。
可是,我剛才與蛇精打斗時,也受了傷。為什么那些黑蟲子沒有攻擊我?
而蝙蝠精也詫異地看著我。
我打量周身,才發(fā)覺,自己原先的傷口莫名的愈合。
花皮蛇精趕了過來。
原來,他被我的劍虹斬斷之時,已經(jīng)元氣大傷,化作九頭一尾蛇怪,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老穿的藥粉扎瞎了他的眼睛,他只能抹黑亂戰(zhàn),打傷了老穿。而老穿也趁機(jī)逃脫了。
他一路趕來,有時間思及整個過程,也想通了一件事情。
他幻化成人形,渾身傷痕累累。
我計上心來,走近花皮蛇精,挑釁說道:“想你兩千多年的修為,竟然敗在我一個小妖精的手下,而且如此狼狽。傳出去之后,你就只會成為別人的笑話。”
花皮蛇精惱羞成怒,他的眼睛已經(jīng)看不見,說話已經(jīng)對不準(zhǔn)我的方向,說道:“拿命來。”
我往后老穿的身邊退。
花皮蛇精猛然一躍,作勢要將我捉住,我敏捷地躲過去。
花皮蛇精撲了個空,還要再撲過來。
花皮蛇精的血充滿惡臭,沾滿千年命債,老穿身上的黑蟲子,受了感召,紛紛吸附到他的身上。
花皮蛇精化作原形,扭作一團(tuán),說道:“蝙蝠,原來是蝙蝠在這里。”
平日里,蝙蝠對花皮蛇精有所忌憚,但此時他虎落平陽,所以并沒有收手的意思。
我扶起奄奄一息的老穿,快步向石柱林逃去。眼看就要進(jìn)去了,老穿體力不支,摔倒在地上。
就在這時,花皮蛇精為了活命,大聲說道:“快抓住那個小妖精,她吸了那個人的元陽。趁現(xiàn)在元陽在她體內(nèi)還未轉(zhuǎn)化,你也可以復(fù)吸出來。”
蝙蝠精愣了一下,方恍然大悟。
老穿對我說道:“別管我,你快跑。”
他知道,如果我被抓住,蝙蝠精不可能只吸走那一部分元陽,定會一并要了我的命。
我扶起老穿,一一尋找當(dāng)初的標(biāo)記,可是越著急忙亂,越是找尋不著。
蝙蝠精已經(jīng)收手,他和花皮蛇精達(dá)成一致。
老穿不停地說:“你快走,不用管我。你快走,不用管我。”
我悲從中來,是我害了他。
自從成妖之后,他兩百年間于我的陪伴,歷歷在目。我們是兩個快樂的小妖精,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偶爾也有煩惱,總在一頓長談之后,煙消云散。
我流著淚說道:“老穿,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你一定要活著。”
“都怪我,老穿,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不怪你,我奉命保護(hù)你,可是卻沒有盡到職責(zé)。這些年來不好好修法,關(guān)鍵時刻還成為你的拖累。”
我怔了怔,問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蝙蝠精從天而降,兩股掌力,自帶黑光,沖我而來。
情急之下,老穿用盡全力將我推進(jìn)石柱林,結(jié)界的封印被打開,我立即被吸了進(jìn)去。
我的手卻還抓著老穿的手不放。
而老穿卻被蝙蝠精捉住,想借此將我拖出來。
我的法力當(dāng)然不夠與之抗衡,慢慢地我被拖出半個身子。
老穿著急地囑咐我,說道:“他們搶玲瓏竅里的陽氣,是為了用百草的純凈遮蓋身上的血腥氣。妖界早已有一個流言,說是會有一個謫仙出現(xiàn)。他們?yōu)榱私咏畔朕k法遮蓋血腥氣。”
老穿所說這個人,與我所救的人,是同一個人嗎?
“等我救了你之后,你再詳細(xì)地跟我說。”
老穿凄然一笑,我看得心疼不已。
“你經(jīng)常說的,早死早超生。”
我拼命搖頭,說道:“不會,我一定會救你的。”
“你救不了我的,我真的快要死了。”
我想到了玲瓏竅。
百草將死之時,我可以收集他們剩余的陽氣,那么老穿將死之時,我是不是也可以收集他的亡魂?亡魂完整的話,元識不滅,我就有救回他的可能。
我另一手抓起玲瓏竅,老穿一下明白我的意思。
我像問百草那樣,問老穿:“你愿意把你剩余的陽氣送給我嗎?”
老穿涕淚橫流,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真的要死了。他是真舍不得我,可是他還是那么地相信我,沖我點點頭,說道:“愿意。”
我舉起玲瓏竅,老穿的亡魂漸漸脫離身軀,化作一縷煙氣,鉆進(jìn)了玲瓏竅。
與此同時,我松開了老穿的手,我瞬間被吞沒在石柱林里。
我摔倒在地上,玲瓏竅滾落一邊,一閃一閃散發(fā)著光芒,像一只螢火蟲。
我爬起來,把玲瓏竅撿起來,已是淚流滿面。
在下午時,我們還和平日一樣,有說有笑,現(xiàn)在卻是陰陽兩隔。我想起土地大仙說過的話,難道這就是我的劫數(shù)嗎?
我對著玲瓏竅說道:“老穿,你一直問我,為什么不安心地做一個妖精,而且還自不量力,不停地救人。我從來沒有回答過你。”
老穿待我如己,我卻有自己的秘密,念及此,我心里愧疚不已。
不是我有所隱瞞,而是我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經(jīng)常做一個夢,反復(fù)夢到有個人要被某個妖精吃掉。人不盡相同,這一次夢里可能是個小孩兒,那次夢里就可能是個姑娘。但是我都在做同一件事情,趕過去救他們。心底里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我,你一定要救他,要不然你一定會后悔。”
這就是我遇到妖精吃人,就一定會盡全力相救的原因。
“有時候想想,安心地做一只妖精就算了,就像楚憐那樣,活得自在快活。可是,我心里一直有一個疑惑,我是誰?”
我頓了頓,說道:“你一定會取笑我”
想到老穿放肆嘲笑我的樣子,我不禁笑了,雖然臉上還掛著淚珠。
“我想找到答案。”
可是,好像注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我不僅沒有找到答案,反而還害死了最好的朋友,還讓自己身陷險境。
我把玲瓏竅貼在臉上,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老穿的亡魂似乎有所感應(yīng),玲瓏竅愈加的明亮,還發(fā)出一種奇怪的聲音,仔細(xì)辨聽,好像在說:“莫——哭——莫——哭”
我大為感動,向老穿保證:“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安全地從這里出去,上天入地也好,我絕對會把你救活。”
玲瓏竅轉(zhuǎn)變了另一種聲音,好像在說:“好——好——好——”
我破涕為笑。
7、沖出幻境
這片石柱林,內(nèi)外景觀大為不同。
從外面看,不過矗立著一些刻有花紋的柱子,普普通通,沒有什么奇特之處。可是一旦走進(jìn)去之后,眼前就別有他景。
每次進(jìn)來,景象都不一樣。
這一次,我像置身于地下洞府,黑漆一片,若有微光,目光所及之處,只一丈見方之地。不過可以看到,我正置身于一條街道之內(nèi),地上青磚坑洼不平。
我把玲瓏竅系在腰間,往前走去。
我路過一處巍峨的府邸之處,高不見頂,大門洞開,里面仿若有聲響。
我緩緩地步上臺階,跨過半人高的門檻,過了第一道儀門。這里依舊黑漆漆一片,不過依稀可辨,有一個很寬闊的庭院,四周是抄手游廊。
聲音隱隱約約。
我再往前走,看到一個大影壁。
聲音忽然斷了。寂寂地一瞬間之后,各種聲音奔涌而至,模糊而吵雜,像是集市之音。
這聲音吵得我有些頭暈,昏昏沉沉,我?guī)子胨?/p>
我用力撐起眼皮,卻從那影壁上看到了幻影。
我看到了自己。
我站在萋萋芳草之間,虔誠跪地,默默地誦禱:“百草諸仙,我是小妖精廣寒,我又來了。在這秋盡草枯之時,你們愿意把最后的陽氣送給我嗎?”
我得到了應(yīng)允,鄭重地拜謝,然后起身,拋出玲瓏竅。
玲瓏竅飛在空中,發(fā)出好聽的聲音。
風(fēng)拂草間,隨動如發(fā)。
待我收回玲瓏竅,山間百草霎時由榮而枯。
這是我白天時發(fā)生的事情。我很奇怪,為什么要讓我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經(jīng)意間,我發(fā)現(xiàn),另有一人,一直在看著我。
我驚心一跳,睜大了眼睛。
對的,就在我身后,可惜他站的太遠(yuǎn),只是一團(tuán)白影,我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
我久久地盯著他看,忽然幻影一變,我看到了那人的背影,愈來愈清晰,他在走向另一個人。而另一個人站在白茫茫一片虛霧之后,恭敬而謙卑的準(zhǔn)備接引。
竟是土地大仙。
那人走近之后,土地大仙拱手行禮,說道:“小仙恭迎……”
那人制止他道:“仙人不必多禮。我游歷太虛幾千年,繁文縟節(jié),客套寒暄都忘記了。如今自由散人一個,仙人待我如常人便可。”
那人沉吟片刻,說道:“她喚我做無塵,你也叫我無塵吧。”
土地大仙欲言又止,說道:“上仙這次可是為她而來?”
“他們把她藏得夠深,我尋了她千年,才尋到這里。可惜,他們拿走了她的記憶,她已經(jīng)完全認(rèn)不出我。”
“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嗯。”他點頭,“我看著她就是一只快樂的小妖精。”
我心底一震,他們嘴里談?wù)摰娜耍褪俏覇幔?/p>
無塵又說道:“我好久沒有看到她這么快樂。他們拿走她的記憶也好,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忘記了。”
說著,無塵轉(zhuǎn)過身來,我看到了他的臉,驚訝不已。
他就是我所救的那個人。
原來,我們以前相識。我看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對于前塵舊事,一點印象都沒有。
可是,他眼里的憂郁,卻像一滴眼淚落在我的心上。
我心底一片冰涼。
土地大仙面有遲疑之色,說道:“小仙還記得,陌汐上仙魂滅之時,所下的詛咒。”
“所以,仙人是在提醒我,不要接近她,是嗎?”
“上仙心中早已有答案,無需小仙多言。”
無塵長嘆一口氣,說道:“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她一眼,便心滿意足。”
在接下來的幻影中,我與土地大仙交談,而無塵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注視著我。
我記起來,土地大仙說我有劫難。
聽他們所言,想必我的劫難與這名無塵上仙,有著極大的關(guān)系。
幻影還在繼續(xù),無塵一直跟著我,看著我我遇到老穿,被楚憐搶了玲瓏竅,我羞憤難當(dāng),坐在那里痛哭。無塵時而露出歡愉之色,時而扼腕嘆然,時而哭笑不得。
我陌陌然,流下一滴眼淚,泠然掉在地上。
地面本是青石地磚,而眼淚掉入的一剎那,如水面般濺起漣漪。地底宛如一面照映深湖的大鏡,水紋漸漸散去,幻影出現(xiàn)在地面。
我和無塵掉在花皮蛇精的洞里。
他一直在試探我:“你要把我交出去嗎?”
“你把我交出去,自己逃命去吧。”
可是,我奮戰(zhàn)到奄奄一息,依舊沒有放棄救他。最終,我想到一個辦法,就是吸取他一部分元陽,于是親上了他的唇。
他甘之如飴。
我的心砰砰亂跳。我欲松開時,他重新迎上來。那果然是一個深情的吻。
情不自禁。
欲罷不能。
依依不舍。
我掩住自己的嘴巴,看著地上的幻影,莫名地感覺到恐懼。對,是恐懼,背負(fù)著千年萬年怨念的恐懼,翻江倒海地襲來。
我倒退兩步,看到幻影里纏綿而吻的我和無塵,他們的衣服不一樣了,他身著紫色仙袍,而她是青色長裙,柔風(fēng)而動,襟帶衣袂纏繞翩然。
天降花雨,落英繽紛。
畫面如此美好,我卻驚恐而跌落在地,頭痛欲裂,心如刀絞。
紛亂的思緒中,飄過兩個字,就是他們提到過的“陌汐”。
剛一念起,幻影里畫風(fēng)突變,那個我凄惶地奔跑,不停地喊道:“還給我,還給我……”
一個尖利的笑聲越飄越遠(yuǎn)。
我抱著頭,大叫一聲,抬頭看天,上空也出現(xiàn)了幻影。
我的思緒越紛雜,畫面的轉(zhuǎn)換越快速,像被馬蹄踏碎了一般,凌亂不堪。
我看到了真空道人的道觀,嬌媚而笑的楚憐,面無表情的無塵。楚憐好像幻化成我的模樣,勾引無塵,而無塵意有所動。
各種破碎的聲音,尖刺一樣劃過我的耳朵,其間夾雜一個名字“連岐”。
我猛然一驚,喃喃地復(fù)述“連岐”這兩個字。連岐,魔尊之子,他與我能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呆呆地想了片刻。
這兩個字像是從我的心里涌上來一般,帶著巨大的失去的悲痛,帶著強(qiáng)烈的被剝奪的憤恨。
我嚇了一跳,怎么會有這種感覺?
可是,我依然想不起來,我們有過什么交集。
我不能再看到這些幻影,于是爬起來,往門外跑去,眼看接近門口,大門轟然關(guān)閉,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那聲音震碎了所有的幻影,畫面與聲音瞬時隱匿不見。
驀地,空寂,黑漆漆一片。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靈光乍現(xiàn),我明白過來,這些幻境是為了迷惑我的心智。很多誤入石柱林的妖怪,就是被這樣折磨而瘋。
我收懾眼、耳、口、鼻,關(guān)注自己的呼吸,慢慢地新平靜下來。
我想起許多年前的一天,因為我誤闖進(jìn)這片石柱林,老穿前來救我。
那時,我們眼前的景象是一片沙漠,烈日赤照。我們快要被曬死了,到處去尋找水源,卻只找到累累白骨。
我們以為自己要死了,于是相對而坐,互道遺言。說著說著,我們兩人都哭了。人之將死,我們開始懺悔做過的錯事,并且向傷害過的人一一道歉。
正說著,忽然天降甘露,而我們身邊竟然長出了綠洲。
我和老穿面面相覷,二話不說,跳進(jìn)河里,把水喝了個夠。其間,老穿和我互潑水玩,笑得非常開心。
我們都體會到了重生的珍貴。
綠洲變成了鳥語花香的山谷,一條小路直通向遠(yuǎn)處。
老穿畢竟多長我?guī)啄辏姸嘧R廣,終于明白了其中的奧秘:“所有的幻影,都是我們的心變幻出來的。這或許就是‘一切法唯心造’的含義。”
于是,我和老穿拼命地想,人生最快樂的事情。
我們身邊的景象越來越繁榮,最后,現(xiàn)出一條通向出口的路。我和老穿平安地走出了石柱林。
在妖界,我們是唯一活著出來的妖精。
我原先以為,石柱林只有一條出路,于是我們記下了標(biāo)志。其實不然,每一個入口都是死路,每一個當(dāng)下都是出路。這里所有的幻影,都來自己我的內(nèi)心。
因為失去了老穿,我內(nèi)心哀慟,幾近絕望,所以顯現(xiàn)的便是黑漆漆的府邸。
至于為什么會出現(xiàn)無塵的幻影,我不得而知。
一切法唯心造。
莫非在我的心靈深處,塵封了一段秘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因緣際會,那個秘密便化作了幻影,顯化出來。
不及多想,我盤腿坐下來,閉上眼睛,讓自己的思慮慢慢地沉淀。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
我看到,在東方,升起了一輪太陽。我站起來,施展法力,飛到了高高的屋頂上。
霎時,太陽光芒四射,本來灰瓦的屋脊,灑滿了金光。流風(fēng)吹拂我的裙擺,我的襟帶與長發(fā),如旗幟般招展。
我張開雙臂,讓陽光接觸我的每一寸肌膚,心底柔軟,而波瀾不驚。
我默默地念道:“每一個當(dāng)下就是出口。”
我想起,我的無憂無慮的小妖精的日子,喝著山澗的水,挽兩根柔枝做秋千,曬著太陽朦朧睡去,采一朵花別在耳后,晃蕩著玲瓏竅,跟隨著它發(fā)出的聲響,哼著小曲兒……
我綻放了笑容,只感覺身上的陽光,越來越溫暖。
我向下倒去,無比信任內(nèi)心的寧靜:一定會給我最好的出路。我的身軀輕輕飄飄,如陽春三月里的飛絮。
不多時,我感覺自己不動了,柔柔地躺在一處地方。我睜開眼睛,看到了天上的明月,感受到現(xiàn)實世界的夜風(fēng),拂動我的頭發(fā)。
我超脫出石柱林的結(jié)界,重新回到人間。而我所躺的地方,就在道觀的山門石牌下。
我想知道那個人怎么樣了。
我想起幻影中,他自稱“無塵”,雖然我并不相信所看到的東西,但是暫時就喚他做“無塵”,也無不可。
8、奪命道觀
山門與道觀之間,是一條很長的石臺階路。
我一口氣爬了上去,拍響了觀門上的銅環(huán)。“空、空、空”三聲響之后,我聽到里面有腳步聲,想必是過來給我開門。
我后退一步,有禮而待。
一個小道士過來給我開門。我見過這個小道士一面,是真空道人新收的徒弟。
我有些不好意思,這么晚來打擾。本來他應(yīng)該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窩里睡覺才是。
小道士請我進(jìn)門,一臉笑嘻嘻的模樣。
我不禁疑心。
這是時辰,他應(yīng)該是被我吵醒的才是,可是他衣裳整潔,臉上沒有絲毫困倦之色。
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嚴(yán)重的問題,我竟然沒有受到結(jié)界的阻撓。
真空道人為防止妖精的打擾,在道觀周圍設(shè)置了結(jié)界。往常我護(hù)送被救之人,走到道觀一丈開外之地,便無法前行,更別說能拍響觀門。
小道士再一次邀請我:“施主請。”
“打擾小天師休息,真是不好意思。”
“我家?guī)熥鹪缫阉銣?zhǔn)廣寒施主會來,所以小道并沒有休息,專門為施主應(yīng)門。”
原來如此,我放松戒心。
“今晚是否有一個穿白袍的男子來道觀里?”
“是。他已向師尊說明,是廣寒施主救了他的性命。”
我走進(jìn)了道觀。
小道士關(guān)了門,讓我稍等片刻,急匆匆地前去稟報。
我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裙子上面很多血污,想必我的臉也是臟的。這副模樣怎么能夠見道人呢?
我環(huán)視四周,見放有兩個大銅水缸,以備火患。我走過去,就著月光,往里一照,果然臉上臟兮兮的。
我見四下里無人,便伸手沾了水擦臉,直覺不對勁。我仔細(xì)一看,手上沾的不是水,而是血。
我看向水缸,是水無疑,但是沾在手上,卻是殷紅的血。我提起玲瓏竅,晃動了一下,發(fā)出光亮,然后照著水面,缸底隱隱有東西,依稀是白骨。
冷不丁地,身后傳來一個聲音,我頭皮一緊,手里的玲瓏竅掉進(jìn)了水缸里。
原來是小道士,他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身后,對我說:“廣寒施主,你在做什么?”
我著急玲瓏竅,說道:“我的東西掉到水缸里。”
小道士面不改色,說道:“那我?guī)褪┲鲹瞥鰜肀闶恰!?/p>
小道士找來一根木棍,交給我,不好意思地?fù)蠐项^,說道:“廣寒施主,我夠不著。還得麻煩你自己把東西撈上來。”
我那木棍在水缸里劃拉,挑出了玲瓏竅,卻也奇怪,里面并沒有異物。
我趁小道士不注意,悄悄地沾了點水,卻發(fā)現(xiàn),真的只是水而已。
這是怎么回事?
小道士說道:“廣寒施主,道人讓我領(lǐng)你前去會客廳。”
“有勞小天師。”
小道士在前,我跟在其后。我一路走著,忽然發(fā)現(xiàn),玲瓏竅往下滴著東西。我悄悄拎起玲瓏竅,另一只手接在下面,滴下來的是一滴血珠子。
此中一定有詐。
我立即停步,轉(zhuǎn)身往回走。
說時遲那時快,小道士立即跑到我前面,擋住我的去路,問道:“廣寒施主,這是干什么去?”
他說這話時,聲音一點都不像一個小孩兒。
“這么晚了,只怕打擾了道人的清靜。我改日再來拜訪。”
“上空有結(jié)界,廣寒施主只怕是走不了了。”
小道士得意地笑起來,聲音漸漸有了變化,竟像女聲。隨著這笑聲,他姿態(tài)妖嬈地轉(zhuǎn)了個圈,立即變了一個人形,方娉婷萬分地站在我面前。
我吃了一驚,竟然是楚憐。
“你……你把小天師怎么樣了?”
楚憐莞爾,不置可否。
我不敢相信,問道:“那個小道士……是你變的?”
“怎么?不像嗎?”
她的玉指輕佻地劃過她的臉頰,說道:“世界上哪有那么標(biāo)志的小孩兒。”
“那你……還有真空道人……你們……”
我想起那些被我所救之人,我都送進(jìn)了這個道觀。我以為是保護(hù)了他們,沒想到卻是羊入虎口。
“沒錯。是你為我送來免費的美食。”
“那個人呢?你們把他怎么樣?”
楚憐不解,反問道:“哪個人?”
忽然間,她明白了,說道:“就是你嘴里所說的,那個穿白袍的男子?”
她燦然一笑,讓人毛骨悚然,說道:“世界上還有我楚憐搞不定的男人嗎?”
我看著她騷媚入骨的模樣,心里恨得只癢癢。
我略一思索,問道:“你搶我的玲瓏竅,就是為了接近這個人嗎?”
楚憐微微一怔。
我接著說道:“百草的純陽可遮蓋你身上的血腥氣,正好月圓之夜,法力可以倍增。”
“將死之人,告訴你也無妨。此人曾是有著上萬年修為的上仙,因為得罪天帝,被封印法力,驅(qū)逐出天庭。他在六界流浪千年。我們得到消息,他會出沒妖界。而他對氣味極為敏感,千里之外,聞味就可辨他類。所以才要搶你的玲瓏竅。果然有效果。”
楚憐所說的與老穿臨死之前告訴我的基本一致。而花皮蛇精和蝙蝠精卻認(rèn)為他是仙人轉(zhuǎn)世的凡人。
楚憐與魔界有著極深的淵源,她的話自然不會錯。
只是,老穿為什么會知道這么多?
楚憐笑道:“多謝你出手相救,省了我不少力氣。”
原來,她早就有意跟蹤無塵,沒想到我會那么傻,從花皮蛇精口中也敢救人。在我與蛇精混戰(zhàn)之時,她便躲在一旁觀戰(zhàn),等著坐享其成。
玲瓏竅微微發(fā)出一抹紅光,我雖然注意到,但并未在意。
“此人在六界流浪千年,本不知所蹤,可是你們卻能得到可靠的消息,真是厲害。”
她得意一笑。
“連謫仙的主意,你都敢打。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看來果真有人給你撐腰。”
她的眉毛彎彎,想到了那個為她撐腰之人,似有溫暖之態(tài)。隨后,她步步逼近我,目露兇光,說道:“你的廢話未免太多了。”
我的心不由一緊,還想拖延時間。
我忽然想到,在石柱林看到的幻影,關(guān)鍵時刻,胡謅出來,拖延時間也好,于是笑道:“你本事再大,不也需要化成我的模樣,勾引他嗎?”
楚憐一愣,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己都虎了一跳,本想誤打誤撞,原來是真的。
我來不及多想,順勢諷刺道:“楚憐女王的本事,也不過如此。”
可真是戳中她的痛楚。
她又氣又急,辯解道:“我只不過看你救了他,他對你有幾分好感,為了省事而已。”
“你都說了,他是謫仙。他在六界流浪千年,竟然毫發(fā)無損。你覺得區(qū)區(qū)一點百草陽氣,就可以騙得了他嗎?說不定他另有深意。”
楚憐臉有驚疑之色。
我生出一條離間計來。
“真空道人為什么要讓你來給我應(yīng)門?”
我抬頭,望望月亮,用漫不經(jīng)心地語調(diào),淡淡地說道:“你們說好,怎么分那個人的元陽了嗎?”
她忽然溫情一笑,說道:“主上根本不需要。他這么做,全是為了我。”
主上,想必就是假冒真空道人的人。難得楚憐會有真情流露的時候。
我拍手笑道:“想你楚憐閱人無數(shù),難道還會相信男人的真心?”我向前一步,說道:“他說不定只是利用你?”
“不可能。主上待我是真心的。”
我愕然,失笑。
楚憐臉色一變,諷刺道:“圍著你轉(zhuǎn)的,只有個公的穿山甲,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聊男人。”
我想出一條謊話:“怎么會只有老穿?你知道的,我和真空道人算是朋友,噢,對了,應(yīng)該尊稱他為主上。你的主上似乎對我別有用心呢。”
楚憐微微一怔,然后像看一個傻子一樣看著我,說道:“差點中了你的計。真空道人一個月以前才被我殺掉,尸骨就放在方才那口缸里。主上根本沒有冒充他,這一個月你所見到的真空道人,是我所變的。我怎么不知道,對你別有用心呢?”
我真恨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
玲瓏竅再次發(fā)出紅光,似乎想引起我的注意。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我思索,楚憐已經(jīng)撲來上來,我慌忙逃開。
道觀依山而建,房屋多,道路相通而狹窄,又有千年古樹遮蔽,最適宜逃跑。
身為小妖精,就只有逃跑最在行。
我沿著小路亂竄,楚憐追猶不及,而她飛上天,又有古樹遮擋視線,每每將要把我捉住之際,讓我逃走。
楚憐對我喊話:“你法力那么弱,很快就會精力耗盡,我勸你還是別垂死掙扎。”
“反正我微不足道,你就放過我吧。”
楚憐追我不住,很是煩心,說道:“我絕不會放過你!”
“那你就試試看,能不能捉住我。”
我趁她不備,悄悄地移步,拐過一條狹小的石階路。
無塵到底被關(guān)在哪里?他到底被怎么樣了?我如今自身難保,如何能救得他?
正著急,一條紅影“嗖”一聲從天而降,擋住我的去路。
楚憐一下將我打暈,冷笑道:“還以為你有多聰明。”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的玲瓏竅又一閃一閃,發(fā)出紅光。
9、魂鎖畫潭
你聽說過夢魎嗎?
老穿問我。
我們坐在穗禾樹粗壯的樹干上,背后就是我的木屋。
這棵樹長了不知幾萬年,直通云霄,枝干如橋,多如云梯,樹冠覆蓋方圓百里之地。很多妖精便占枝為家,上上下下住了上千個妖精。幾乎都為無害的小妖精,鄰里之間和睦相處。
我們背后是落霞,染紅了整個天地。
寧靜如雨,遍灑巨靈山。一頭黑牛站在山頭,回望著落日,不知道是為這美景驚嘆,還是想起了往事。
“你聽說過夢魎嗎?”
“沒有。”
“聽說他可以吃掉人的記憶,然后放進(jìn)新的記憶,并且永不能恢復(fù)。天道輪回,都各有因果,而夢魎的行為破壞因果,擾亂輪回秩序,所以上古之時,天神便滅了夢魎。可是,妖界一直傳言,魔尊偷偷豢養(yǎng)了一個夢魎。”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我的腦袋很清晰,問出了我多年的疑惑,老穿對魔界之事了如指掌。
“……”
老穿的嘴巴在動,說著什么,我卻一句都聽不見,只看著他的臉上,有著晦澀不明的笑意,淡淡地,與晚霞如輕紗般的光,融在一起。
我猛然間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我置身于水底,雙手被捆綁,而那繩子另一端壓在一塊大石頭下。
兔子生性怕水,成精也不例外。
我驚恐地舞動雙手,那塊大石頭卻紋絲不動,而那條繩索竟然隨著扯動,越縮越短。
水底晃動著碗口大光斑,光影晃動,一波一漾,像個巨浪從我頭頂,直壓下來。
我的胸口要被壓碎了,緊剩的一口氣斷了一下,我失去所有抗?fàn)幍囊庵尽?/p>
眼睛盯著那個光斑,大腦一片空白。
身體像棵水草,輕輕飄飄,隨波逐流。
有個白影從那光斑里而來,衣袂游動,像一朵一朵盛開的蓮花。他游到我身邊,想要解開綁著的繩子,可是那繩子是一件法器,他無法解開。
他很是著急,扶正我的身子。
我的眼睛還在睜著,看著他的嘴唇在動,似乎在說著什么。我只感覺,我的身體在發(fā)冷,發(fā)僵。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辦法,雙手撫著我的臉頰,親了上來。
我的牙齒緊閉,只感覺有一絲涼意,在我的唇齒間游離,縷縷癢癢,撩動了我的心跳。
那斷了的一口氣,像被續(xù)上了一般,化作一串氣泡,從我們的雙唇間冒出來。
我恢復(fù)一點知覺,貪婪地吮吸著他的雙唇,感覺有一種強(qiáng)大的力量,在我的身體里瘋狂地滋長,在血液里迅猛地回流,聚集到我的胸口處,而不斷地膨脹。
我失去控制,力量猛然噴發(fā)出來,與此同時,他被沖擊到很遠(yuǎn)的地方。
他吐了一口血,鮮紅色在水中翻滾出一朵漂亮的花。
水花濺到丈許高,繩索被掙斷,那塊大石頭也碎了一地。
我痛苦地怒吼一聲,身子飛速向上沖去。
這條河深不可測,過了好一會兒,我感覺撞破了什么,好像是一層紙,再定睛看時,我竟然身在一間屋子的空中。
我落到地上,環(huán)視四周,墻壁上掛滿了畫。
我一摸衣服,沒一點濕。
墻上有一幅畫,上面是一座深潭。
原來我被關(guān)在了畫里。
楚憐知道,我們穗禾的小妖精們雖然法力不強(qiáng),但是好在團(tuán)結(jié)一致,一妖有難,八方支援。
她把我關(guān)在畫潭里,我被淹死之后,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即使穗禾樹的伙伴們尋來,斷然尋不到她那里。
不可思議的是,墻壁上的每一幅畫都有我的身影。
我驚訝不已,走近去觀看,有的我在撫琴,有的我在練劍,有的我在沉思,有的我抱著一束花在笑。
更奇怪在落款,筆體不一,無法辨認(rèn)字跡,但依稀是同一個人名。
這是怎么回事?
莫非被我說中了,真空道人與我相識久了,我天生美貌,擾亂了他的清修,他暗戀我,所以就把我畫出來。
不能夠啊。
我敲打腦袋,還是趕快鉆進(jìn)畫里面,把那個無塵救出來是正事。
正在這時,楚憐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來。
她看到我,略顯驚慌地問道:“你怎么會出來?”
我轉(zhuǎn)身。
她看到了我熊熊燃燒的氣勢,驚疑不定,再次問道:“你怎么會出來?”
我渾身的力氣正愁無處發(fā)泄,伸手胡亂一揮,一道白光閃電一樣快速地飛出去。楚憐慌忙躲避,身后一根大柱子卻被生生劈成了兩半。房屋失去支撐,那一塊屋頂坍塌下來。
楚憐只覺不可思議:“怎么會這樣?”
我看著眼前跌落的屋瓦,自己也嚇了一跳,原來法力這么強(qiáng)。
可惜,靠無塵的元陽所供養(yǎng)的真氣,在我體內(nèi)不成章法,除了胡亂使力氣,就只能在我原先所會的法術(shù)的基礎(chǔ)上,增長力量而已。
楚憐也使出了法力,她發(fā)出一根銀針,直沖我的瞳孔穿過來。
我無計可施,只下意識一眨眼,時間的流動忽然變得緩慢,我將那針看得分明。
我興奮不已,忙伸手把銀針捉住。
眼光瞟處,楚憐的嘴巴慢慢張大,不敢相信。
憑著本能,我回旋,用掌力將銀針原路推送回去,眼看就要刺中楚憐,她大驚失色。因為她根本沒有防備,我會有能力這么做。
忽然一道冷光閃過,將銀針打落。
光隱人落。
那人披著拖地黑色披風(fēng),頭上兜著寬大的帽子,容貌深藏在黑暗之后。
楚憐一見他出現(xiàn),忙抱著他的胳膊貼上去,一副楚楚可憐相,說道:“主上,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救我。”
他就是楚憐的主上。
主上不為所動,冷冷地說道:“送到口邊的謫仙都?xì)⒉涣耍€差點死在一個小妖精手里,留你何用。”
這一切都是主人精心謀劃的,而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借刀殺人。
他把無塵的行蹤告訴了楚憐,并授意她搶奪我的玲瓏竅,用百草掩蓋身上的血腥氣,然后幻化成我的模樣,來接近無塵。
他早已離開道觀。
一是不認(rèn)為會有意外,二是他為避嫌,要遠(yuǎn)離現(xiàn)場。
無塵是謫仙,冥冥之中,受護(hù)法神保護(hù),雖然只會在他死那一瞬間現(xiàn)身,但是一旦護(hù)法神出現(xiàn),他的身份便暴露無遺。
他用滿墻的畫像迷惑了無塵,讓他陷入過去的回憶中,恍惚無法自拔。他趁機(jī)利用外術(shù),困定無塵的元神,使他一直處于恍惚無識狀態(tài)。
無塵感覺不到死的恐懼和痛苦,自然不會主動召喚護(hù)法神。
而且,楚憐吸盡無塵的元陽,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死亡的瞬間會變得無限綿長。
等到護(hù)法神察覺,已經(jīng)為時已晚。
楚憐只是他的利用工具而已,生死與否,他根本不在乎。
他對楚憐把我關(guān)在畫中深潭這個想法,非常贊賞。他親眼見證我被鎖在潭底之后,便離開了。
主上一走,楚憐便不安分起來
楚憐本想趕快吸盡無塵的元陽,可是見他英俊非常,又念在自己嘗遍各種男人,唯獨沒有接近過神仙,于是忍不住,想玩弄一番之后,再將其殺掉。
無塵元神被困,身如僵尸,直挺挺地等死。楚憐倍感無味,自覺可以掌控,便解除了主上所施的法術(shù)。
無塵醒來之后,才明白自己的處境。
他雖然被封印了法力,但在天界修行上萬年,肉身浸潤宇宙靈氣,早形成護(hù)體。
一般非善類難以傷害他。
這也是他浪跡六界千年,卻毫發(fā)無損的原因。
更何況,他最憎恨女人不懷好意地接近他。
楚憐卻不知,半掩玉體纏在他身上。
既然如此坦誠相見,她便無心顧及防身,才被無塵有機(jī)可乘。
他憎念一起,楚憐立即被彈開。她還以為,他是害羞,更加放蕩地迎上去。他金剛怒目,閃出一道光,猝不及防,楚憐被摔到墻壁之上。
無塵對墻壁上的畫像非常熟悉,因為都出自他之手,所以有一點異常,他便覺知。
他立即看到我被鎖在潭底,二話不說,立即鉆進(jìn)畫里救我。
當(dāng)時,主上站在巨靈山之巔,大事業(yè)成,卻沒有喜出望外,只有臉上難掩倦色。
月隱云端,紫微星出。
他臉色大變,察覺到異相,生恐有變,立即趕回道觀,就看到楚憐反被我制服的那一幕。
當(dāng)然,以上這一切,對我來說,仍舊是一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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