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尚湖邊,一家清茶書店,門口牌匾寫著“深山木”。Jenny走進去,店面并不大,店里一派古樸清雅的布置,右手邊三排最簡單不過的貨架式實木書架上整齊的擺放著圖書,這里沒有勵志、雞湯類的書,也沒有最熱暢銷書,都是“人間詞話”之類在大書店鮮有人碰的“無趣”之書。書架前隨意地放著幾把藤椅和實木椅,椅子間散擺著各種天然形狀的樹墩作為茶幾。店的左手邊是一截錯層的榻榻米,前面擺著一張整條樹干切成的茶臺,臺面上放著一只不大不小的圓潤的貴妃紫砂壺和3只凈白透亮的斗笠小茶杯。茶臺斜后面斜放著一張實木的長方相框式的琴臺,臺上擺著一張油亮但沒有賊光的、看上去很厚重的古箏。店里飄出吳竟略的古琴曲《憶故人》,琴聲頓促有力,又清麗飄逸。
“深山木”的店主是一個秀美女人,膚若凝脂,氣若幽蘭,娥眉之間透著一絲淡定和堅毅。她常常坐在店里的茶臺前,飲茶看書,不急不躁,溫溫潤潤,她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節(jié)奏,一種守候的節(jié)奏。
Jenny在一張靠墻的小樹墩邊坐下,翻看著飲品單。老板娘走過來,“美女,想喝點什么?”
“我比較少喝茶,不太懂,你推薦一下吧。”
“那試試柑白吧,福鼎苦柑里裝進陳年白茶。是把苦柑切掉1/4,掏出苦柑瓤,和陳年白茶揉搓后再填回苦柑皮里,蓋上切掉的柑皮用繩子捆好,在太陽下曬一個多月。這種茶入口有點淡淡的清苦,但有柑香,喝到后面會回甘,有清涼祛熱的作用,這個季節(jié)喝挺好的,防上火咽痛。你這位置有插銷,煮著喝,口感更好。”老板娘講話不緊不慢,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由里到外地散發(fā)著一股清野悠普的仙氣。Jenny很喜歡。
一會兒功夫,老板娘端著一只紋花鐵壺、一個青瓷梯形寬口公道杯和一個高腳青瓷手繪魚杯走過來。她拿起茶盤里一枚柑白,掰開,取了一小塊兒放進壺里,“一個柑白可以煮四次,你平常少喝茶,可以按1/5的量放,這樣口味淡些。剩下的,可以帶走。”她嫻熟地打理好茶具,“有需要按桌角這個鈴。慢用。”
Jenny隨手拾起放在旁邊藤椅上的一本書,《淡定的智慧》,弘一大師的書。她往藤椅背上靠了靠,把書放在腿上,卻沒翻看。她在找感覺,身心松弛的感覺。屋外的陽光明麗溫暖,屋里的琴聲清亮悠揚,慢慢煮沸的茶水從壺嘴里吐出水霧,一絲淡淡的柑橘香開始在茶桌附近飄散。一切都那么舒緩清透,只有Jenny自己,顯得有些不自在,她調(diào)整了好幾次坐姿才消停下來,她忽然覺得很可笑,長期活得像個高速運轉(zhuǎn)的馬達,竟然連放松都不會了。
Jenny一下午都沒看書,就一直坐在藤椅上,喝茶,看著書店外過往的人們,發(fā)呆,什么都不想。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神經(jīng)放松竟是這么舒服的一件事,腦袋一放空,心也清透起來,原來日子可以這么過。
傍晚時分,人多起來,Jenny打算出去走走,拎起背包到老板娘的茶臺前結(jié)賬。“剩下的柑白麻煩你收著,我這幾天都會來,來了再煮。”
“好,我?guī)湍惆涯莻€位子留著,等你來。出門左拐,100米的樣子,小胡同里有家小店,蓮子血糯飯做得很好吃,你可以去試試。”老板娘微笑著說
“謝謝。嗯,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嗎?”Jenny實在是喜歡這位澈若仙子的女子。
“文傾。”
Jenny住的旅社離“深山木”不遠,她在這一住就是半個月,她喜歡“深山木”,喜歡文傾,喜歡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這是她自己都沒想到的。她每天早上到其他地方走走串串,下午就會來“深山木”,和文傾聊天一直到夕陽西下。
“你一直在常熟,沒想過要去其他地方?”Jenny端起文傾給自己泡好的茶湊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開這家店之前,我在上海工作過幾年。”
“是嗎?我前幾天還在上海過著掙命的日子,來之前辭職了。”
“女人在上海那樣的城市謀生不容易,尤其是一個外地人,要是再有些所謂的理想,就更累了。”
“是啊,我大學畢業(yè)就留在了上海,立志要做個成功獨立的職業(yè)女性。來這之前都快廢掉半條命了。”
“我在上海時在一家IT公司工作,那里都是你這樣的工作狂,無論男的女的都在自己封閉的小空間里瘋轉(zhuǎn),為房子、為車子、為上海戶口、為職位、為成功,不停地加班、加班。沒時間回家,沒時間聚會,沒時間休閑,沒時間戀愛,甚至連哭的時間都沒有。大家都覺得那是正常的,絕大數(shù)人都是那樣活著,你沒理由不那樣。人顯得很渺小、很無力,被卷入那個人人要成功的漩渦,隨著它混天暗地地轉(zhuǎn),丟了自己,失了愛。”
Jenny邊聽著,邊給文傾和自己倒茶。她覺得文傾是個很不簡單的女人,有著豐盈的思想,也有著淡定的內(nèi)心,柔里帶剛,卻能化厲為綿,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鄰家女,也不是胸無點墨的空心花瓶。上面這些事,要是換作自己講,一定會義憤填膺、情緒激蕩,像個指摘人生不明的憤青。但在文傾嘴里,就像評點一副暈花了彩的水墨畫,徐徐道來,反而更能讓那紛繁雜亂令人窒息的生活之痛碰觸到你的心。
文傾繼續(xù)不急不促地說,“就像蓮花要生在水里,而梅花要盛放的雪中,每個女人都有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上天注定的。我們可以去不斷嘗試,不是為了消耗自己,去贏得別人的贊譽,都爭著去做牡丹。應(yīng)該是為了找到適合自己的土壤,哪怕是在雜草叢中的角落里做一朵歪頭的野菊花,只要能在那兒靜靜地綻放,能接到清晨的雨露,看到如血的夕陽就好了。”
Jenny都聽得出了神,她有些慚愧,都是讀過大學、混過大城市的,自己怎么就參不透,活得像個螻蟻,人家文傾就能想得明白,活得有品質(zhì)有方向。“你是學什么的?”她問文傾。
“民族音樂。”
“難怪,我是學經(jīng)濟的,雅俗之間鴻溝難越。”
Jenny的話逗得文傾直笑,她自己也跟著笑了。“沒你說得那么玄,學習和成長環(huán)境,還有接觸的人都會對自己的生活觀有些影響,其實我也是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才想明白一些道理。那天你拿那本《淡定的智慧》里就提到,與其在誘惑中辨錯了方向,在名利相爭中離內(nèi)心越來越遠,倒不如駐足片刻,聆聽自己真實的內(nèi)心,這樣,才能內(nèi)心清澈如初,讓生命回歸平衡,這是一種解脫桎梏的大智慧。停歇不是為了消亡,而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
“第一次見你,還以為你不怎么愛說話,其實你挺健談的。”
“你以為只有學經(jīng)濟的人才會侃侃而談嗎?”
“我以為學音樂的人只會唱不會說。”經(jīng)過十幾天,她們已經(jīng)像是老朋友了,Jenny故意調(diào)侃文傾。
“我也不是和誰都這樣,你運氣比較好。”文傾笑著,討寵地斜睨了Jenny一眼,開始煮第二壺茶。文傾也是真心要交Jenny這個朋友,Jenny直接爽快,坦誠潔凈,和她在一起,文傾沒有負擔。
她們正聊著,一個背背包的小伙子走進“深山木”,徑直朝她們走來。他自報家門,說是《尚游》雜志的記者,很早就聽說過“深山木”和老板娘,想要做個采訪。這兩年,有很多媒體的記者要采訪文傾和她的小店,都被她拒絕了,但今天來的是《尚游》,對她而言這有不同的意義,她知道,她的等待就要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