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丘城志?今宵別寒夢
文/蘇榭
一
城東，郊野，香火淡薄的寒山寺。小和尚日日苦修，誦經，參禪。
佛堂肅穆，小和尚瞑目打坐，敲擊木魚的手一起一落，沉悶的響聲沖散了香客小聲的私語。新來的沙彌問師父為何要敲擊木魚，師父說俗世是刀俎，修行是做魚肉，要心如明鏡，時時拂拭，莫使有塵埃。
小和尚聞言點頭稱是，面上無喜無悲。
師父嘆道，你還是下山吧，我渡不了你。
小和尚問那佛祖呢。
師父說佛祖也渡不了你。
二
天丘城還是天丘城，人流絡繹，燈火通明。
小和尚那時還沒度入空門，是顧司史家的小少爺，年少聰慧，飽讀圣賢之書，溫和知禮，作得一手錦繡文章。
這日在一如往昔挑燈苦讀，忽然聽見叩門的聲音，門外的女子巧笑道，妾聽聞公子讀書的聲音，心如旌蕩，難以自持，愿作蒲柳之姿。
小少爺將人迎進來，笑道，這府里守衛森嚴，你是如何進來。
女子只好道出實情，妾乃一在城東孤山里修行千年的鬼魅，名喚夢姬，久在深山寂寞難耐，今夜正是尋著這天丘城的燈火而來，愿公子成全。
小少爺有些驚奇，原來鬼魅也會寂寞。
夢姬低聲道，原本是不會的。
三
夢姬還是如愿了，小少爺素來矜貴自持，卻被夢姬低頭的淺笑晃了眼。
滿帳情色，一夜春光。
小少爺醒來的時候，卻只見空空如也的床幔之內，留下了夢姬頸上玉色晶瑩的瓔珞。
溫潤的手感正像是昨夜里夢姬赤裸的乳房。
小少爺夜里不讀書了，日日盼著夢姬，與夢姬相擁而眠再孤身一人醒來。
終于有一天，房里的燈火燃了一整夜，小少爺徹夜未眠，夢姬不來了。
四
那些郎情妾意共赴雨云，仿佛真是一場夢，來去無痕，難覓其蹤。
小少爺想起夢姬說，原本是不會寂寞的。
夢姬還說，沒見過天丘城里的火樹銀花，星橋鐵鎖，也就不覺得深山里孤冷。
同道見小少爺每日低沉失落神色恍惚，便陪同小少爺前往城郊孤山尋找，苦覓之下，只找到一具腐尸。
那尸骨腰間環佩，頂上珠花，正與夢姬無異。
同道面露懼色，卻見小少爺環抱尸骨，眉目溫柔，轉瞬嚎啕大哭。
再回到城中，已是流言四起，說是有一鬼魅作亂，城東的哪個少爺不食不宿，每天喚著夢姬，城南的哪家公子，帶著夢姬留的信物，一去不返，至今未歸。
一時人心惶惶，城中的名流雅士，人人自危。
也有暗暗期許。
小少爺恍若未聞，給藏著瓔珞的暗格又多加了一層鎖，鑰匙放在枕下，依舊日日誦讀詩書。
小少爺讀書本就勤懇，并無異象，顧司史稱贊有加，只有同道每日登門苦苦哀求。
小少爺的身體日見虛弱，直到有一天，在廳堂之上，談笑間竟以手掩唇咳出了血。
五
房間一片狼藉，藏著瓔珞的暗格被強行拆開，小少爺躺在床上心如死灰。這瓔珞本是廢墟里最后一點燈火。
小少爺被送到了寒山寺，凈緣凈土，大圣棲真，鬼魅侵染不得。
小少爺成了小和尚，小少爺讀書勤懇，讀經也勤懇，華嚴三圣，五智如來，六相十玄，中天調御慧日法王，金剛經諸妙法，皆能通誦。
下山前師父心生不忍，說算了吧，雖不能渡你，好歹有一方清凈。
小和尚抬頭說，我修不了佛，我的心里容不下蕓蕓眾生。
六
小和尚死了。
沙彌還不懂的生死離別，只見得殿內金光如海，師父卻看向幽暗遠山，一聲了然的嘆息。
顧府門庭若市，一如往常，出家就是斷了前緣，歸依佛門，無親無故。
天丘城里最近格外熱鬧。
衣著華貴的姑娘們聚在一起，三三兩兩的討論城東的寒山寺，求姻緣格外靈驗。
也有人神色不寧，說這寒山寺外的孤山，似有邪物作祟，夜有鬼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