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與黑貓

阿寶是個和尚,一座不知名山坡半腰的,一座沒什么香火的古廟里的和尚。他自幼被師父養(yǎng)大,沒看過外面的世界,自從師父圓寂后,他就一個人住在這里。如今每天他和師父在的時候一樣,打掃、上香、誦經(jīng)、種菜……他很寂寞,直到有一天,一只黑貓闖入這里。

黑貓可能是只被遺棄的家貓,在這片沒有什么人煙的山林里,生存對它來說似乎是一件艱難的事情。阿寶還記得剛剛見到它的情景,瘦弱、無助,渾身瑟瑟發(fā)抖,一雙眼睛透著幾分哀求,幾分驚恐。

阿寶沖它招了招手,它卻依然保持著警惕的姿態(tài),身子微微向后,隨時準(zhǔn)備逃跑。阿寶心底升起一種本能的溫柔,他用手把午后剩下的米飯捏成了小小的團子,扔向黑貓。黑貓驚恐的渾身一抖,急速的退后幾步,抬起頭看了看阿寶,又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飯團,輕輕的叫了一聲“喵……”

從那以后阿寶就有了新的伙伴,黑貓每天都來。阿寶并不知道它住在哪里,但每天到了一定的時候,黑貓就自己來了。自此阿寶便多煮一些飯食,捏成小團。黑貓對阿寶也開始變得熟絡(luò)起來,它從阿寶手里叼走飯團的時候,也會用柔軟的舌頭舔舔阿寶的手心。有時黑貓來得早些,阿寶正在念經(jīng),它便臥在一旁靜靜的聽著。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阿寶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一個人活著,每天重復(fù)著同樣的事情,打掃、上香、誦經(jīng)、種菜……還有,喂一喂黑貓。

有一天傍晚,似乎是要下雨了,烏云壓在頭頂,濕潤的空氣幾乎要把人悶的脹開。阿寶匆匆的收了今天洗好的僧袍,回到禪房等著雨落下來。他也沒有忘記給窗戶留一條縫隙,因為每到這樣的天氣,黑貓便會來這里避雨,雨下多久,它就待上多久,有的時候雨下一夜,黑貓就待上一夜。

雨開始落下的時候,黑貓果然來了。它輕巧的翻上窗臺,扒著窗戶從縫隙鉆進來,就像一只令人愉悅的精靈,從那狹小的縫隙穿過的時候,甚至沒有碰到窗戶的邊緣。

阿寶坐在床上,靜靜的看著那只慵懶的趴在桌角,也同樣靜靜看著自己的黑貓。他沖黑貓笑了笑,黑貓也“喵”的回應(yīng)了一聲。

天上突然劃過一道閃電,轉(zhuǎn)瞬即逝的光明照亮了阿寶,也照亮了黑貓。阿寶看著黑貓陡然亮起了臉,竟不知為何渾身打了個寒顫,他的心里突然滋生了一種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情緒,在那一瞬間他的毛孔陡然張開,仿佛全身上下都吸入了冰涼的濕氣,然后毛孔又用一種緩慢的,令人煩躁的速度慢慢閉合。

接著便是轟鳴的雷聲。雨,一剎那,更大了。

阿寶看著那只熟悉的黑貓,仍然爬在桌角,用一種不明所以的神情打量自己,仿佛以它的智商,無法理解方才阿寶神情的變化。

一股厭惡的情緒莫名的從阿寶的心頭滋生,而后慢慢的凝聚、凝聚,當(dāng)厭惡凝聚的足夠厚重的時候,便逐漸變成了一種奇異的惡念。就仿佛一股原始的沖動,從骨子里散逸開來。幾乎一瞬間,阿寶就被一種邪惡的沖動充斥了。他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欲望,無論好的,還是惡的,這一刻他已經(jīng)無法理性的分析自己行為的合理性,他只是隨著自己內(nèi)心的欲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阿寶努力擠出一絲和平日一樣的笑容,從床上把盤著的腿舒展開,兩腳在地面上試探了一會兒,找到鞋子,然后彎腰把鞋子提上。

他做這些的時候,眼神沒有離開過黑貓,仿佛這只黑貓會在下一刻突然消失無蹤。他刻意的放緩動作,盡量表現(xiàn)的自然,卻反而不知不覺之間表現(xiàn)出生物在攻擊之前所做出的那種姿態(tài)。

黑貓似乎感覺到了危險,就在阿寶把鞋子提上的那一刻,驀然間挺直了脖子,不解的看著阿寶。阿寶發(fā)現(xiàn)了黑貓的異樣,稍稍愣了片刻,轉(zhuǎn)而又從臉上生生的擠出了笑容,嘴里不受控制的自言自語道“沒事兒,沒事兒,別動就好……”

他一步步走向黑貓,黑貓卻還是沒有移動,它并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熟悉的人要做什么,但以往的經(jīng)驗告訴它,他們并不應(yīng)該互相傷害。阿寶伸出手,似乎和往常一樣要去撫摸黑貓的頭。平日里這個時候,黑貓往往會瞇起眼睛,低頭享受阿寶的撫摸,可這一刻黑貓卻猛地縮了一下脖子。它只是覺察到了一絲與以往不同的意味,這一縮脖子,仿佛是一種本能的警惕。

在黑貓縮脖子的時候,阿寶似乎也被嚇到了,他沒想到黑貓這突然的動作,心中一顫,手也猛地縮了回來。他大口的呼吸,眼睛轉(zhuǎn)向一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然后用眼角撇了撇黑貓,見黑貓沒有移動,這才漸漸的把眼神回正。

阿寶終于再次伸出了手,這次他的動作很慢,似乎怕驚嚇到黑貓的樣子。黑貓緊緊盯住那只手,卻只在手將要碰到自己的時候,再次縮了一下脖子。可這一次,阿寶的手沒有縮回來,只是停頓了一下。果然黑貓見阿寶沒有動作,縮向后的脖子又一點一點的靠前,然后伸出舌頭,像往常一樣舔了舔阿寶的手。

阿寶伸手摸了摸黑貓的下巴,黑貓舒服的瞇起了眼睛,它喜歡這個動作,很喜歡。

阿寶曾經(jīng)也喜歡這個動作,然而此刻他的目光陡然間凝聚,肌肉也驟然繃緊,手上用力,身子作勢一撲,便把黑貓抱了起來。黑貓終于意識到了眼前的人和以往不同,它拼命的開始掙扎,但弱小的身子無論如何都無法從阿寶的手里掙脫。

阿寶順勢把黑貓的身子夾在左臂的腋下,左手向內(nèi)死死的回扣住黑貓的脖子。當(dāng)一切做完的時候,阿寶突然感覺到了一股極大地滿足和興奮。他在心里沖自己吶喊道“抓住了,抓住了……”他能聽見自己心里的聲音,近乎激動的發(fā)抖。

閃電再次劃過黑暗,阿寶看著黑貓一雙眼睛,因驚恐而瞪圓,就像兩顆奇異的寶石一般在黑暗了反射著誘惑的光。

黑貓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它掙扎的更兇了,那因被扼住而呼吸困難的喉嚨,發(fā)出一陣陣壓抑、痛苦、哀求般的聲音“嗚……嗚……”

阿寶好興奮,他的血反復(fù)沸騰著,心臟似乎都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呼吸穩(wěn)定一些,嘴角夸張的咧開著,隱隱帶著難以言述的笑意。然后他就顫抖的伸出了右手的手指。

他的指甲有些長,常年的食素使得尖端有些泛黃,手指節(jié)粗大,滿是勞作留下的老繭。這不是一只好看的手,阿寶也在看自己的手,他從沒覺得自己的手像現(xiàn)在一樣丑陋不堪,可他又覺得那丑陋中透出一種讓人心神蕩漾的魅力。他就這么看著自己長有粗大關(guān)節(jié)的手指前,那泛黃的指甲,一點一點的伸向黑貓的眼睛……

鮮血和不知名的體液包裹著阿寶的手指,溫潤、舒適……這種觸覺可以給人一種極大的快樂,一種本源的快樂……

鮮血流出來的時候,黑貓發(fā)瘋一般的劇烈掙扎,那種在腋下扭動的觸感配合著手指上傳來的陣陣溫潤,讓阿寶的興奮一下子達到了頂點,他發(fā)出一聲怪異的咆哮,低沉、沙啞,卻又瘋狂、尖銳。在這聲咆哮的同時,阿寶已經(jīng)把黑貓的眼睛攥在手心,用盡全身力氣捏碎。這一瞬間,阿寶似乎被抽取了全身的力氣,興奮過后的空虛令他癱坐下來,全身已經(jīng)被汗水通透,他的手也松開了。

就在松手的一瞬間,黑貓驚恐絕望的尖叫一聲,一下子沖向那扇依然留有縫隙的窗戶,它的后腿在窗沿上滑了一下,而后瞬間收起,再次蹬上了窗沿,發(fā)瘋一樣沖了出去。生物的本能令它忘記疼痛,第一時間只想要逃離這里,逃離那個令它熟悉又陌生的人類。

阿寶似乎虛脫了,大口的穿著粗氣,滿足、興奮、空虛幾乎同一時間襲上心頭,他看著逃跑的黑貓咧開嘴想要笑,卻發(fā)不出聲來,只是眼中的快意讓人覺得,他確實在笑,無聲的瘋笑……

雨終于停了,山里的空氣變得清新,阿寶今天起的有些晚,他吃過早飯,便拿起掃帚開始清掃院子里的落葉,然后給佛前點上了三炷香,盤膝坐下開始念經(jīng),就和往常一樣,仿佛已經(jīng)忘記了昨夜發(fā)生的事情。然后淚水開始不自覺的涌出,他哭了,哭得很傷心。一邊哭,他一邊沖到佛像的跟前開始磕頭,一下又一下,也不知道磕了多久,知道頭開始發(fā)昏,血流了一地。

他抬起頭,看著佛祖高高的端坐在蓮花寶座上,老舊斑駁的金漆早已剝落的不像樣子,但佛祖依然那么坐著,不喜不悲。阿寶突然就開始笑,眼淚和灰塵布滿了他的臉,血和口水混雜在一起,可他卻在大笑。然后他開始干嘔,胃里一陣陣的惡心,卻什么也吐不出來。然后他就又開始哭,比之前哭的更悲痛……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反正對于這人跡罕至的大山來說,時光緩慢而無用。阿寶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痛苦和自責(zé),念經(jīng)的時候也不再哭泣懺悔,他每天打掃、上香、誦經(jīng)、種菜……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以往平靜的日子。

那天午后,廟里突然來了人。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背包客,臉上身上都有些臟,仿佛走了很久的樣子。他來到這里,有禮貌的問好,然后懇求阿寶收留一夜。

阿寶笑著點了點頭,又端出了中午剩下的飯菜。那背包客似乎餓了,也不嫌棄是剩飯剩菜,大口大口的開始吃起來。阿寶很少見到陌生人,所以歪著頭好奇的打量著他吃飯的樣子,突然他的心猛地抖動了一下,他感覺到了一絲曾經(jīng)熟悉的興奮,他的手指不由得開始微微顫抖,嘴角咧開,仿佛大笑,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那個背包客似乎感覺到一些異樣,緩緩的扭過頭來,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盯著阿寶,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突然發(fā)出了聲音……

“喵……”

------------------宋三刀2016年9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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