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謙和王曉梅分坐在沙發的兩側,不說話。鄭謙緊鎖著眉頭,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客廳里已經變得烏煙瘴氣,豪華的裝修,精致的家具,此時都籠罩了陰云般,無法再奪目了。就在兩個小時前,鄭謙和王曉梅激烈地吵了一架,那是鄭謙對王曉梅第一次發這么大的火,而王曉梅干的事情,遠遠不是承受一次發火就能解決的。兒子鄭旌也在家,經歷了父母雷霆萬鈞的爭吵后,鄭旌表現得很平靜,緩緩地從自己屋子里走出來,說了一句話,然后頭也不回地又回了自己的房間。
“要不,你們離婚吧。我覺得你們離婚比較好。”
鄭謙和王曉梅都呆住了,尤其是鄭謙,忽然就覺得原本平靜祥和的家變了模樣。他很郁悶地拿起自己的大衣摔門而去,這是作為男人的無聲的憤怒,而這憤怒需要摔門的巨大聲響和不顧一切的離家躲避才能得以不傷害任何人的被發泄出來。
鄭謙找來了常哉,兩個人又坐到了小飯館里。鄭謙向常哉講述了整件事情屈辱的經過。他是如何把王曉梅和小區里的一個胖保安捉奸在床的,以及王曉梅是以多么不屑的態度對待自己的不忠的,鄭謙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他不怕常哉笑話,他們從小到大的糗事,沒有哪個不是互相見證著的。但鄭謙更愿意向常哉吐苦水,常哉呢,總是漫不經心地聽,極少插言,聽完也會直接爛到肚子里,這也是鄭謙喜歡找他的原因之一。可沒想到這次常哉聽了鄭謙的遭遇后居然給了他忠告,
“我勸你最好還是和王曉梅離婚。”
“有那么一刻我恨不得馬上寫休書摔到她臉上,但是說實話,真要離婚,麻煩會很多。”鄭謙不無顧慮地說。
“你是怕影響你的身份和財產嗎?”常哉問道。
“也不完全是。我和王曉梅,我們,我們倆也生活了好幾十年了,突然說離婚,真有點接受不了。”鄭謙吞吞吐吐地樣子完全不像平時那個雷厲風行的商人。
“王曉梅已經不是從前的王曉梅了。鄭謙,也許她在等著你和她提出離婚。她就是怕你不答應,才會演這么一出奸夫淫婦計。”常哉分析道。
“那王曉梅為什么想要和我離婚呢?我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她傻嗎?”
“有時候,恰恰在這種好日子里才能意識到到自己缺什么,真正想要什么。”
鄭謙還是想不明白,低頭喝著悶酒。
鄭寶麗進了醫院,鄭謙得知這個消息時正在跟王曉梅談判中。回歸理性的兩個人友好的面對面坐著,鄭謙點燃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王曉梅說要和他離婚,鄭謙問王曉梅為什么這么對他。王曉梅說就是為了離婚。他們話語交錯著卻并不能擰成一股繩似的,王曉梅的那股豎直向上目的明確,而鄭謙的那股盤旋依附卻無法前進。
市醫院打電話過來找鄭寶麗的家屬,鄭謙一聽鄭寶麗在醫院,急急忙忙地趕了過去。醫生告訴鄭謙,鄭寶麗的情況很危急,鄭謙一把抓住醫生的衣領,激動地大喊:“我妹妹怎么了!”
“病人的家屬,請你不要激動,你妹妹是被重物撞擊所傷,具體情況,你可以去問問外面站著的那位。”醫生邊揉著自己的脖子,邊對鄭謙說著。大概是經常受到患者及患者家屬的詰難,急診的醫生們已經養成了自我保護的職業習慣。
剛才進來時太著急,鄭謙沒注意到醫院門口站著他度假村開發項目的施工負責人。鄭謙忙往外跑,遠遠地看著負責人向他走來。
“鄭總,您可來了。”鄭謙不等他說完,打斷道,
“說,我妹妹是怎么回事?”
“鄭總,我們按照您的吩咐,度假村那個項目加緊在入冬之前完成拆遷。村門口那個房子它沒人住,我就想著,先把它拆了,給村民們一個警示,昨晚我就帶人過去了,可誰知到您妹妹她。。。。。。”
鄭謙聽得血往上涌,一拳朝那個負責人的臉上打去,負責人絲毫沒有心理準備,結結實實挨了一下,踉踉蹌蹌地往后連退了幾步,坐到了地上。他感到整個下巴火辣辣的熱,口腔里充斥著血腥味,一摸嘴,滿手是血。負責人手一撐站了起來,又緩緩地向鄭謙走過去。“鄭總,事情已經發生了,您打死我也沒有用。況且。。。。。。”負責人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況且您要不允許,我也不敢拆啊。”
負責人的言外之意就是鄭寶麗這次被埋鄭謙是要負主要責任的。鄭謙不傻,當然聽出了內容,剛想發作,又覺得很無力,負責人說的都是實情。
鄭謙懊惱地坐回到手術室門外,等著里面出來的醫生進行宣判。他多想鄭寶麗能蹦蹦跳跳地向他跑過來啊,他最愛的妹妹,因為他的工程拆遷,此刻正躺在手術室里接受搶救。馬曉梅和常哉也先后趕到了醫院。鄭謙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再和馬曉梅計較出軌和離婚的事。看見馬曉梅向自己走過來,鄭謙忽然感到很無助,當馬曉梅緩緩坐到他身旁的時候,鄭謙一下子撲到馬曉梅的腿上抽泣起來。
這是馬曉梅始料未及的。她遲疑了一下,伸手摩挲著鄭謙的頭,像安慰受傷的孩子。而常哉,始終在手術門前不停地徘徊著。他急切,他懊惱,他更心痛。他恨自己沒能早點對鄭寶麗吐露心跡。那天從老家回來他就應該打電話給鄭寶麗。然而多少個應該就是因為人的幾念之差變成了應該后的無作為。如果有一種方法可以讓鄭寶麗即刻從手術室里活蹦亂跳地走出來,常哉會毫不猶豫地照做。他的心,在滴血,一滴滴鐫刻成回憶,變成黑白的照片。回憶里小寶麗搖著他的手,撒著嬌說:“常哉哥哥,你快給我講個故事。”
馬曉梅終是沒有和鄭謙離婚。仇太太問她為什么,她說:“快活了半輩子了才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兒,是不是有點晚?我不想再折騰了,也折騰不動。就這樣吧。”
仇太太笑笑:“即使離婚,鄭謙也不會虧待你的,不是嗎?”
“是啊,唉。”馬曉梅嘆了口氣,接著說:“他現在也是個可憐人,我不能離開他。”
鄭謙的度假村項目進行了下去。死的是自家妹妹,沒有對家屬的賠償事宜,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常哉辭了教師的工作,來到鄭謙的度假村當了經理。做這個決定前,常哉對鄭謙說:“鄭謙,我們都對不起寶麗,尤其是我。”鄭謙沒有說話,面對著他辦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就那樣兩手插在褲兜里站著。
鄭寶麗被埋在了度假村里原來他們老屋的舊址旁,那里被修建了一個環形水池,鄭寶麗的墓地遠遠的正對著水池,笑魘如花的一張臉永久的刻在了墓碑上。當初和鄭寶麗一起被挖出來的還有她那本日記。鄭謙從鄭寶麗的遺物里又找出好多本同樣封面的日記,他統統交給了常哉。
常哉每天都會到鄭寶麗的墓地前坐上一會,陪她說一會話,有時候也會給她唱她生前喜歡的歌,那歌也是常哉曾經唱給她聽過的。
有天晚上,常哉夢到了鄭寶麗,鄭寶麗杏目圓睜,埋怨常哉不該背著她找女朋友。末了,鄭寶麗忽然變成了六七歲的小女孩,沖著常哉笑,甜甜地喊到:“常哉哥哥,我們去捉螢火蟲吧。”
常哉一高興忽然就醒了過來,發現周遭是黑漆漆的,連個月影都沒有,更不要說鄭寶麗的身影。常哉披了件衣服獨步到門外。
寶麗,我們會在這里度過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