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世界里悲鳴(五)

難得白天王曉梅在家,也難得門鈴會響。聽到響聲的王曉梅趕緊趿拉著拖鞋出來開門。她正在看電視劇,看到激動處竟哭得稀里嘩啦。

門開了,是鄭寶麗。鄭寶麗和王曉梅對望的一剎那互相露出不可思議的驚訝。她們幾乎同時喊了一句:“這是怎么了?”

姑嫂倆很少有這么默契的時候,她們因為這莫名其妙的默契被逗笑了。鄭寶麗邊脫鞋進屋邊問:“嫂子,你這是怎么了,誰惹你哭了?”

王曉梅用手抹了一下眼角,

“啊,沒事,看電視太感動了。”

“真的假的啊。該不是我哥欺負你了吧。”鄭寶麗看著王曉梅,眼睛里閃出一絲懷疑。

“真的,真的,你還不知道你哥的性格嗎?他哪里會欺負我。”

說話間兩個人已到了客廳,電視仍在播放著,一對男女正抱在一處,哭得撕心裂肺。

“呦,這是重逢啊還是分離啊。嫂子你真是眼窩淺,就這劇情也能看哭了。”鄭寶麗站定了,盯著電視說道。

“唉,人年紀大了就愛動感情。”王曉梅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似乎要自我驗證下年齡。女人總是認為衰老體現在面部,殊不知衰老是身體上多米諾骨牌似的連續坍塌,從精神到肉體,直坍塌到一塌糊涂。

“別說我了,你怎么回事?瞧你這一身弄的。”

鄭寶麗的一張鵝蛋臉蹭得灰兒花兒的,本是白襯衫牛仔褲的清麗打扮,結果也滿是塵土,像在地上剛打過滾。

“哦,我去了老屋一趟。”鄭寶麗很淡然地說道。

“老屋?”王曉梅瞪大了眼睛。“你去那里干什么?”

在王曉梅的心里,老屋對她來說并不是什么值得留戀的地方。她記得鄭謙的父親吊死在老屋的房梁上,鄭謙的母親病死在老屋的炕上。和鄭謙一起生活在老屋的兩年,她內心充滿了恐懼,若不是因為對鄭謙的愛支撐她在那個屋子里生火做飯洗涮衣物,她沒有一刻是不想逃離的。及至她和鄭謙進了城,她的腦袋里關于老屋的記憶就隨著那些破爛東西一起被清理了出去。當鄭寶麗提到老屋,她內心是拒絕聽的,然而,她又充滿好奇。

“沒什么,過去看看,順便打掃了一下。你和我哥真是過上了好日子,對老屋瞅都不瞅一眼了。聽說我哥要在老家那里建度假村,老屋也要被拆掉?”

“是嗎?我不知道,你哥他從不跟我提生意上的事。”王曉梅在心里默默地說:拆了更好,我早就覺得該拆,死了人的房子留著就是個兇兆。

“所以我過來想跟我哥談談,知道他忙,特地來家里等她。”鄭寶麗漫不經心地坐下來,然后開始耍弄茶幾上擺放的高等茶具。

王曉梅看鄭寶麗滿身塵土就那樣坐到了沙發上,心疼又不好直說,只得拽著鄭寶麗起來,說帶她看自己最近新買的衣服。

鄭謙今天回家比較早,來到家里看到鄭寶麗,大叫著說是稀客,更讓王曉梅做幾樣拿手的飯菜招待妹妹。鄭寶麗眼皮一翻,半逞強半撒嬌地說:“哥,聽說你要在老家建度假村?”鄭謙一愣,反問道:“你聽誰說的?”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是不是真的吧。”

“是。”鄭謙低聲回答。

“我不管你建什么度假村不度假村的,哥,你能不能先緩緩,別拆咱們家的老屋。”

鄭謙心里一激靈,像是被擊中了一般。他料到自己的親妹妹會提到老屋,果不其然,鄭寶麗還真就提了,提得一點沒超出鄭謙的想象。

“工期定下來了,耽誤一天就要多付一天的錢。”鄭謙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耽誤一天多少錢,我給你,我按住度假村的標準給你。”鄭寶麗霸氣地回應。

鄭謙心里覺得好笑,又不能流露出來,問鄭寶麗:“你要干什么?”

“這個你不用管。”鄭寶麗嘴一撅,仿佛還是當年那個小女孩。在自己的哥哥面前,鄭寶麗也許是永遠長不大的。

“拆遷款還沒最終談妥,所以怎么著也得下個月的月初才能開始動工吧。”鄭謙似乎知道鄭寶麗想做什么了,然而他也知道自己無力阻止。他這個妹妹,是唯一一個能夠拿得住他的人。

鄭寶麗聽后眼睛轉了兩轉,好像打定了什么主意,手一揚就出了他哥哥家的門。

“吃了飯再走!”鄭謙想要留住鄭寶麗,卻只留住了嘭地一下關門聲。

“這孩子,總是這么風風火火的。”鄭謙無奈地搖搖頭。

鄭寶麗來到常哉所在的學校,站在校門口,墊著腳往里張望,招來了看門的大爺。

”姑娘,你找誰?”

“啊,沒找誰,我就看看。”鄭寶麗邊說邊往后退。此刻她是不能打電話給常哉的。鄭寶麗了解常哉,有了上次那檔子事,常哉肯定對她避之唯恐不及,不會接她的電話。所以,她要在這里死等。

現在正值初秋,鄭寶麗搞得一身臟兮兮的也沒來得及換,站在那,配合著滾滾而來的秋意還真是惹人憐愛。鄭寶麗可管不了這些,她只想早點見到常哉。

常哉這個時候正坐在辦公室里批試卷。還有半個小時下班,他抬手看了看表,剩下二十幾張試卷還沒批完,恐怕要晚點走了。

常哉剛要收心接著批卷,鄰座的張老師跟他搭話,

“常哉,你和那個楊婉貞處得還行吧。”

“啊,挺好的。”常哉答道。

“我跟你說,楊婉貞可是個好姑娘,就你們兩個第一次見面那次,晚上我給她打電話了,姑娘把你一頓夸。說常老師彬彬有禮,不失風度。”

常哉笑了,

“張老師您真是夠負責的,還要監察后續情況。”

“那是當然啊,我是介紹人,對你們兩個我是負有責任的。說句遠的話,將來你們兩個要是結婚了,吵架可不要罵我這個介紹人就好。”張老師說這些話時瞪著眼睛,一臉的嚴肅,卻讓人看了想笑。好像張老師的嚴肅是故意的頑皮,為了頑皮而故意板起面孔。

“張老師,我怎么會罵您呢,您可是我們組資格最老最優秀的教師。”

“把那個資格最老去掉,說得我好像多大年紀了似的。”張老師又嘆了口氣,“唉,明年就退休嘍,這年紀也確實不輕了。”

常哉不再言語,認真地批閱起卷子來。這時,常哉的手機響了,常哉拿起一看,是楊婉貞打來的。楊婉貞約常哉下班看電影,常哉看了一眼那剩下的十幾張的試卷,猶豫了一下,答應了。楊婉貞說她在校門口等常哉,讓常哉下班趕緊出來。常哉應承著,隨手整理了一下辦公桌,準備下班。

當常哉走到校門口看到鄭寶麗和楊婉貞兩個人并肩站在一處往里面張望時,他傻了。

“常哉!”鄭寶麗和楊婉貞喊得異口同聲。

“你是誰?”雖然是兩個女人的互問,卻仍然是異口同聲。

常哉見狀一拍腦袋趕緊快步走了出來。短短的幾步路程,他快速地思索了下應對方案。他是該向鄭寶麗介紹楊婉貞,還是向楊婉貞介紹鄭寶麗呢?

不等他定奪下來已經到了鄭寶麗和楊婉貞的面前,兩個人都直直地看著他。不用問,他需要給她們一個解釋。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楊婉貞。”不假思索般,常哉向鄭寶麗介紹了楊婉貞。然后他又轉過身,對著楊婉貞說道:“這是我好朋友的妹妹。”

鄭寶麗見狀,心里咯噔一下。看來自己是不識趣了。楊婉貞反應很快,沖著鄭寶麗伸手過去,

“你好。”

鄭寶麗沒有回應楊婉貞,卻呆呆地看著常哉。常哉不敢迎上鄭寶麗的目光,眼神躲閃著故意插科打諢

“這么巧。”然后就不知說什么好了。

鄭寶麗足足盯著他看了有一分鐘,轉而頭也不回地走了。

楊婉貞很疑惑地問道:“你朋友的妹妹怎么了?”

“啊,可能是忽然想起有什么要緊的事吧。”

楊婉貞不再追問,兩個人并肩走著,然后吃了頓飯一起去看了場電影。散場后常哉要送楊婉貞回家,被楊婉貞拒絕了。就要互相道別時,楊婉貞忽然很嚴肅地說道:“今天那個女孩是到學校找你的吧。”

“啊?沒有啊,只是很巧的看到了我吧,她哥哥的孩子在我們學校上學,我想她是來接侄子的。”

楊婉貞聽了常哉的解釋,微微地笑了,嘴角上揚劃出好看的弧度,卻讓常哉覺得有些不安。

“我是女人,女人對女人很敏感的,尤其是自己的競爭對手。我知道那女孩不僅是來找你的,而且她還愛你。”

常哉沒有作聲。面部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你跟我說你沒交過女朋友,不管你和那個女孩之間有什么事情,如果你當我是你女朋友的話,請你和我如實說清楚。”

常哉還是不說話。

“好吧,我希望你能把自己感情的事處理好了再來找我。”說完,楊婉貞面無表情地從常哉身旁擦過,徑直走了。

常哉若有所思地回了家,脫鞋進門,掏出手機發現了一條短信。是鄭寶麗發過來的。

“常哉,我原本打算讓你陪我回老家一趟。在那里,有我的童年也有你的童年,有我的故事也有你的故事。我愛你,你不曾接受過我的愛,但至少可以陪我回味一下當年,這樣我才能安心的讓你從我的心里離開。但是,好像不可能了。我很難過。”

常哉看著這條鄭寶麗發過來的短信,開始變得燥起來。

老家,常哉也離開老家許久了。父母十年前相繼過世,切斷了他跟老家之間最后的緣分。常哉又是個極冷淡的人,本來就甚少和老家的親戚聯系,父母沒了之后,他便理所當然地把自己一個人丟在城里,無依無靠的自由自在。但,他的生活看起來實在像是自生自滅。沒有人管他,他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他追求什么,厭惡什么,統統的沒有人管。所以他才能散漫的獨自一個人生活到現在。常哉幾乎放棄了追求幸福的權力。許是年紀漸長了,常哉開始想老家,想他們家的老屋,也想鄭謙他們家的老屋,想鄭謙爸爸的那些書,想鄭謙吹過的那個口風琴。鄭謙跟他說起度假村的工程時,他沒有想到過這些,現在,因為鄭寶麗的一條短信,他真的想回去看看了。

常哉打算周末回老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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