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公交

文?蕭山

老張在縣城中學教歷史，去年七月份剛辦了退休手續，一心在家管孫子。

退休后的老張一下子很難適應這退下來的生活，日子太難打發了。二十來歲參加工作，忙忙碌碌四十多年，雖說不用在大太陽下風吹雨淋，可，腦子一刻也不曾歇息。尤其是近幾年，全民重視教育，學校提前上學，延遲放學，月考周考期中考，逢考必講，一學期下來，老張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套題，改了多少份試卷。原因探究，背景分析，考試動向等等等等，反正是么有閑下來的時候。

這乍一退休，老張還真的適應不了。 好在現在帶孫子，還有個事占著他的大腦，不至于太無聊。

早上送完孩子上學，距離午飯時間還早，老張百無聊賴。上班的時候，工作環境所限，除了和老師學生打交道，他也沒有學校以外的朋友和愛好?，F在退休了，總不能見誰都給講一通道理，再說，他也不愿讓人說他“好為人師”。走到中心街口的時候，老張聽有人喊張老師，張老師，老張習慣這個稱呼，可拿不準是不是叫他，一回頭，發現公交站牌前的老劉在向他招手。老張招了個手表示回應，老劉就走上幾步問他，你干啥去了？送娃上學了，你呢？么事么，準備坐公交浪去呢。坐公交？老張心里不解，浪阿達去呀還坐公交。說著他和老劉一同走到站牌邊閑聊。老劉比他早兩年退休，是從本縣一個企業退下來的，現在的主要任務和老張一樣。這不，送完孩子坐公交，反正閑著沒事，就是消磨時間。老張正閑著，還不如和老劉一起坐車去轉。

雖然已過上班時間，可公交車上依然人滿為患，八成以上都是老年人，老張很詫異。老劉解釋說，這些都是和你我一樣，送完孩子么事的。平時老張是幾乎不坐公交的，家離學校不過十分鐘路程，縣城也不大，也沒有個啥著急上頭的事情，所以，老張寧愿步行也不坐車。今天看到滿滿一車的老頭老太太，老張有些別扭，雖然自己也是老頭兒了。

車上七嘴八舌，吵吵嚷嚷，都不知道在說些啥，反正嘴巴是一刻也你歇著。你說一句，他有八句迎合，且聲音大的出奇。看著他們開心爭論的樣子，老張的眉頭皺了皺，想起教室里搗蛋的學生。老劉開導他說，年齡大了都是這，帶個孩子做做飯，搞好后勤人不煩，每天送完孩子坐公交，岳瀆公園轉一圈，坐公交回來買菜做飯，既消磨了時間，也鍛煉了身體，再說，這免費公交，不坐白不坐。

老張一霎時有些臉紅。

老張是個有點兒清高的人，最不愿讓人說三道四。教書多年，總給學生講道理說名人，讓他們看樣學樣，修身樹德，孔老夫子的“非禮勿視，非禮勿動”的警句猶在耳畔，可自己今天或以后都要加入這“占便宜”的公交大軍的行列，他覺得難堪。

這免費公交是縣上一項惠民工程，設立之初就是為了民眾出行方便。作為全市第一家開設的免費公交，縣上領導著實風光了一把，在全市十幾個縣區里是第一個實施“三免”工程的，除了公交免費，從小學到高中學費全免，縣區內所有廁所免費，這一下，關河縣成了其它兄弟縣市的榜樣。這些惠民措施更是受到全縣民眾的大力擁戴?？蓡栴}也隨之而來，反正是免費的，不坐白不坐，有事么事的閑人就是愛坐這不掏錢的汽車，哪怕車上人再多，他也要坐，小地方的人就是愛占這點兒小便宜。更有甚者，抱著孩子坐公交，就是為了哄孩子睡覺。當然，能坐在車上不下了，下了一路車上二路車，從始發站坐到終點站的，多是像老張一樣的老頭老太太，反正閑著。

岳瀆公園是三路車的終點站，車一到站，扶著攙著，笑著嚷著，一群老頭老太太如開春灌漿般的，緩慢而粘稠的散在公園的角角落落。老張不愿相信自己也是個花甲已過的老人，更不愿和這些人一起走，雖不能快跑了，那就快走，老張很快脫離了這緩慢的“水軍”，快步走開了，走的遠遠的。在他的心中，當了一輩子的“靈魂工程師”，現在要變成“揩油”的占便宜者，他覺得臉發燒，嘴發硬。他要遠遠的避開他們，遠遠的避開。

順著長廊，一直走到鳳凰臺，老張額頭見汗，腳底下也有些浮。斜靠在涼亭上，看著正在修建的關河古城樓，風從身上吹過，心里也不怎么難受了。因為走的太遠，趕不上回家做飯，索性拿出電話，給兒子交待一番，不回去了，走到港口，讓兒子接他回家，反正是不再坐公交了。

沒過幾天，有小道消息傳出，免費公交要停了，縣上沒錢啦。雖不知真假，但老張愿意相信。